安珀馆的喧嚣和混乱被远远甩在身后。
夜风带着卡塞尔山间特有的凉意吹拂过来，稍稍驱散了盘踞在路明非脑海里的那种沉闷躁动。他沿着路灯昏暗的小径，沉默地往宿舍区走。脚步不算快，但很稳，踩在落叶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零跟在他身后，依旧保持着一步半的距离，悄无声息，像个没有重量的幽灵。她似乎完全不受刚才那场冲突的影响，碧蓝的眼睛里空空荡荡，只映出路明非的背影。
路明非也没说话。他脑子里还在回放着香槟塔崩碎的那一幕，玻璃炸裂的脆响，酒液泼洒的流淌声，以及凯撒·加图索那张瞬间僵住、继而变得阴沉难看的脸。
还有那瞬间不受控制泄漏出的……力量。
那不是他主动调动的。更像是一种被尖锐挑衅后，心底那股冰冷暴戾的情绪自行翻涌，冲破了某种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解的束缚，泄露出了一丝真正的气息。
结果就是那座华丽的香槟塔倒了霉。
威力比他预想的要大。效果也……过于显眼了。
路明非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手指。他能想象明天守夜人论坛会热闹成什么样子。“S级路明非一怒之下震碎香槟塔”、“眼神杀人？细数那些年我们没看懂的言灵”、“凯撒主席遭遇最强挑衅，学生会威严何在？”……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恐怕已经有人在构思了。
麻烦。他讨厌麻烦。
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在，只想立刻缩回自己的宿舍，把门紧紧关上，隔绝所有窥探的视线。
但心底深处，除了厌烦和一丝疲惫，似乎还有一点别的……极其微弱、近乎陌生的情绪。
当凯撒的笑容僵在脸上，当周围那些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瞬间转为惊骇和难以置信时，当那冰冷的威慑感扫过全场、压得人喘不过气时……
某种蛰伏在他血脉深处的、冰冷的东西，似乎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
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掌控力和威慑力的反馈。很淡，却无法忽视。
路明非皱起眉，强行压下了这丝陌生的悸动。这感觉不对劲，不像他。他应该是那个躲在人群里、祈祷没人注意到自己的衰仔，而不是站在聚光灯下、一个眼神就能引发混乱的……怪物。
他加快了脚步。
回到宿舍楼下，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脚步声亮起，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狭窄的楼梯口。
路明非在门口停下，拿出钥匙。零安静地站在他身后，等着他开门，或者下一个指令。
“你回去休息。”路明非没有回头，声音有些低哑。他现在需要一个人待着。
零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微微点了一下头，然后转身，用她自己那把钥匙打开了隔壁宿舍的门，走了进去，轻轻关上门。整个过程安静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路明非也打开门，走进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外面世界的一切声响和纷扰似乎瞬间被隔绝。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多的是精神上的。应付各种目光，应对突如其来的冲突，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异常……这一切都消耗巨大。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台灯冷白的光线照亮了桌面上那枚暗沉沉的青铜碎片。
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碎片冰冷粗糙的表面，那上面繁复扭曲的花纹硌着指腹。
安珀馆里发生的一切，画面依旧清晰。
凯撒那双海蓝色的、充满评估和狩猎意味的眼睛。
帕西·加图索温和表面下冰冷的审视。
诺诺担忧又探究的眼神。
芬格尔唯恐天下不乱的起哄。
还有那些纷杂的议论和目光……
最后定格在香槟塔轰然崩碎、酒液四溅的混乱场面上。
他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的指尖。就是这双手，这个身体，刚才泄漏出了那种程度的力量。不受控制，仅仅因为一丝情绪波动。
这力量到底是什么？它来自哪里？意识深处那口该死的青铜棺椁，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为什么零会对它产生反应？她颈后的烙印……
问题一个接一个，盘旋不去，却没有答案。
他就像个抱着炸药包的孩子，不知道引线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更不知道爆炸会波及谁。
这种失控感和未知感，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烦躁。
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被动地等待下一次意外发生，等待执行部或者校董会或者其他什么人来“处理”他。
他需要信息。关于自身，关于那棺椁，关于一切。
白天在医疗部，昂热校长抽屉里那份青铜棺椁的图纸碎片闪过脑海。还有芬格尔之前提到的……学院图书馆禁区里的某些“古籍”。
或许……那里会有线索？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变得难以遏制。
他知道图书馆禁区不是谁都能进的地方，肯定有严密的安保措施。擅闯的后果可能很严重。
但比起坐以待毙，冒点风险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
心底那股冰冷的躁动再次隐隐浮现，推动着他做出决定。
去禁区，今晚就去。
他需要答案。
时间一点点流逝。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宿舍区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偶尔几声虫鸣。
路明非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但实际上，他的听觉放大到了极限，仔细捕捉着走廊和楼外的任何动静。
确认芬格尔那边早已鼾声大作，确认巡夜的保安刚刚经过，确认整栋楼都陷入沉睡之后，他睁开了眼睛。
深褐色的瞳孔在台灯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
他站起身，动作很轻。没有换什么夜行衣，依旧穿着那身不起眼的黑色运动服。他将那枚青铜碎片小心地放回口袋。
走到门边，屏息听了几秒，然后轻轻拧开门锁，闪身而出，又轻轻带上门。
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安全出口的绿色指示牌散发着幽幽的光。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隔壁紧闭的房门。零似乎已经睡下了，里面没有任何声息。
没有犹豫，他沿着走廊，快步走下楼梯，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