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的树影又晃了一下。
守卫的手刚摸到骨哨，艾琳抬起左手，做了个“等”的手势。她的目光没离开那片林子，耳朵捕捉着风停后的寂静。刚才的晃动不对劲——风是从北谷来的，可草叶摆的方向却是斜向南坡。
她低声对彼得说：“记下时间，戌时三刻。”
彼得从怀里掏出小木牌和炭笔，写下“七日，同刻，三响”。这是第七次了，每次都在这个时辰，每次响动都像被什么东西压断的枯枝。
“加派双岗，把西坡到南坡的巡路线拉长一倍。”艾琳说完，转身走向哨台角落的木箱，翻出一张皱巴巴的山村地形图。她用炭笔在南坡边缘画了个圈，那里有一条旧猎径，平时没人走，连陷阱都没设。
彼得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你一晚上没喝一口水。”
“不喝。”她说，“现在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放下碗，看着地图上的标记：“你怀疑有人在试路？”
“不是试路。”她指着三个点位，“你看这几个响动的位置，连起来是一条直线，直指火油库。”
彼得皱眉：“可火油库四周都是暗桩，没人能靠近。”
“那就说明，他们不想靠近。”艾琳收起地图，“他们想让我们以为是风吹草动，然后放松南坡戒备。”
她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传令下去，明天晨练改内容，新增隐蔽转移演练。所有人必须在无口令情况下完成阵地轮换。”
彼得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她叫住他，“让猎户乙明早带两人去南坡猎径查脚印，别打草惊蛇，只看不留痕。”
“明白。”
夜更深了。远处山脊一片漆黑，没有火光，也没有人声。艾琳靠在哨台横梁上，手里握着记录本。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七天来的异响时间和位置。她一遍遍对照，越看越清楚——这不是偶然。
联军主营帐内，火把围成一圈。
主帅坐在主位，面前摊开一张羊皮地图。他手指划过山村南坡：“三日前探子回报，他们在校场挂了块‘记忆墙’。”
副将冷笑：“心防越重，破之越难。但他们越是拼命稳军心，就越怕崩溃。”
主帅点头：“农奴出身的头领，懂什么兵法？不过是靠一点小聪明撑着。我们耗得起，他们耗不起。”
他拿起铁笔，在地图上画出四条线。
“第一路，正面强攻。调两千人，带撞车和投石架，逼他们把主力压在北坡。”
副将问：“要是他们不上当呢？”
“他们会。”主帅冷声道，“人一旦开始讲故事、挂木牌，就说明心里虚了。他们需要意义，我们就给他们绝望。”
他继续下令：“第二路，精锐三百，绕北岭夜行，目标是他们的粮仓。第三路，埋伏东溪渡口，截断退路。第四路最要紧——派四个伪装逃难者，混进村子。”
副将皱眉：“混进去做什么？”
“烧火油库。”主帅盯着地图，“他们靠油罐炸阵，只要火源一断，防线立刻瘫痪。这四个人带假文书，伤是真做出来的，衣服也磨破，药渣都准备好了。三天后出发。”
“万一被查出来？”
“那就让他们死。”主帅面不改色，“死人也能引乱子。只要村民看到‘自己人’被当成奸细打死，人心自然动摇。”
副将沉默片刻：“要不要再加一路奇兵？”
“不必。”主帅收起地图，“三面施压，一面渗透，已经够了。他们人少，反应慢，等发现南坡有问题，我们的内应早就动手了。”
他站起身，签下密令：“传下去，各部今夜整装，后日寅时出发。”
火把映着他脸上的疤痕，一闪而灭。
艾琳还在哨台。
她把记录本摊开，用炭笔把七个夜晚的响动点全部标出。西坡三次，北坡一次，东谷两次，南坡一次。但南坡这次的时间，和其他六次完全一致。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
这些人不是随机试探，是在测我们的反应节奏。
她猛地合上本子，抬头看向南坡方向。那里静得异常，连夜鸟都不叫了。
“彼得！”她喊了一声。
彼得快步走来：“怎么了？”
“南坡猎径，不能再等明天。”她说，“你现在就带两个人过去，沿路查有没有新踩过的痕迹。不要点火把，用夜视膏涂眼。”
“现在？”
“就是现在。”她的声音很轻，但不容反驳，“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们已经在路上了。”
彼得没再问，转身下去召集人手。
艾琳站在原地，手指紧紧攥着骨哨。她想起三天前那个求进村的伤者，手臂上有道新鲜割伤，说是被野狗咬的。当时她让他进了校场角落，安排了食物。
现在想来，那道伤口太整齐了，不像狗咬。
她翻开记录本，找到那天的登记名单。四个新人，其中一人叫李五，来自河弯庄——可河弯庄早在半个月前就被烧空了。
她心跳加快。
立刻下令：封锁校场入口，禁止任何新人夜间走动。所有外来者今晚必须集中在一处，由老兵看守。
她正要动身去校场，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彼得回来了。
“怎么样？”她迎上去。
“找到了。”彼得声音低沉，“南坡猎径有新脚印，四组，间隔均匀，像是训练过的队伍走过。还有……半片布条，挂在荆棘上。”
他递上布条。
艾琳接过一看，边缘焦黑，像是故意烧过的。但她认得这种布料——和联军侦察兵穿的披风一样。
她把布条捏紧。
“通知所有队长，明日五更集合。”她说，“不是演练，是实战准备。”
彼得点头：“要不要唤醒村民？”
“不。”她摇头，“现在惊动他们，反而乱。先加固南坡，把火油库周围的滚木提前搬到位。”
她顿了顿：“另外……查一下那四个新人，尤其是叫李五的那个。我要知道他什么时候上厕所，跟谁说话，吃了几口饭。”
“你要抓他？”
“还不确定。”她说，“但我不能让一把刀，自己走进我们的仓库。”
她望向山外的方向。
那边没有动静，但她知道，有人正在靠近。
她把记录本塞进怀里，右手始终没松开骨哨。
风又起了，吹动哨台上的草帘。
她抬起手，做了个“警戒”的手势。
彼得会意，悄悄传令下去。
校场深处，几个新兵还在月光下练矛法。老兵坐在边上，一句句纠正动作。
艾琳没过去。
她站在高处，看着那片黑暗的山线。
三处标记在她脑中连成一线。
像一把匕首，正慢慢插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