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熄灭后,训练场陷入昏暗。艾琳站在主哨台第七级台阶上,手扶台沿,目光扫过最后一处横木支撑杆的位置。她确认了三座了望台的轮廓都未移动,机关杆底座钉入土中半尺,绳索绷紧无声。她转身走下台阶,脚步轻而稳,没再回头。
北坡林线外,一道人影贴着地面向前爬行。他用肘部撑地,双腿屈起,动作缓慢如蛇。枯叶在身下压碎,发出极细微的声响。他避开月光直射的空地,专挑灌木遮蔽的低洼处前进。接近村口时,他伏在地上不动,耳朵贴向泥土,听了一阵,才抬眼观察前方。
训练场边缘的绊索拉得笔直,在夜色中几乎看不见。每隔十步就有一座哨位,木架高出地面六尺,上面有人影静坐。更远处,三根新立的旗杆竖在高台两侧,顶端挂着未展开的布旗。那人眯起眼,记下每处细节。
他在灌木丛后蹲了一整夜。清晨雾气升腾时,少年们列队入场。他们手持削尖的竹矛,两人一组演练换防。一人前冲,另一人后撤,交接时喊出短促口令。有个少年脚步错乱,被同伴拽住肩膀拉回原位。教头模样的汉子立刻喝止,重演一遍动作。
探子盯着那名教头——是王石头。他曾见过这人赶驴车去镇上卖柴,粗衣烂衫,低头哈腰。如今这人站在场中,声音洪亮,手势果断,连背都挺直了。
日头升高,巡逻队开始交接。王石头带队从西北岗哨撤离,沿小径返回中心区域。探子抓住时机后退,身体贴着坡面下滑,手掌擦过碎石,留下一道浅痕。退到林边时,他踩断一根枯枝。
“谁?”场边一名值守少年猛地转头,手按上腰间短棍。
探子伏地不动,屏住呼吸。少年张望片刻,见无异状,重新盯向远方。
脱险后,他疾步行进十余里,抵达镇郊废弃磨坊。门板后有人轻叩三下,他回应两长一短。门开一线,他闪身进入。屋内昏暗,只有一盏油灯摆在破桌上。他从怀中取出折叠纸页,摊开书写:
“山村戒备森严,非寻常农庄可比。了望台三座,分布呈三角,互为呼应;绊索双重,深埋陷坑,辅以横木砸击装置;人员轮值有序,青壮分组操练,少年亦持械习战。尤为关键者,村中女首领统御有力,令出即行,无人敢违。此地若强征税赋,恐激起反抗,须预调兵卒压阵。”
他画下简图,标注各哨位位置、陷阱分布与换防时间规律。写毕,将纸卷起,塞入竹管,交予接应之人。那人点头离去,身影消失在午后的尘道上。
包税官在书房收到密报时,正用银匙搅动杯中蜜水。他拆开竹管,抽出纸页,先扫一眼附图,眉头微皱。再读文字,手指停在“女首领”三字上。
“艾琳·布莱克。”他低声念出名字,语气带着疑虑,“一个逃奴出身的女人,能把一群泥腿子训成军?”
他唤来心腹,命其核对过往登记簿。片刻后,回报称此村三年前尚无力缴清夏粮,村民多以草根充饥,从未有过抗税记录。
包税官重新展阅密报,指尖划过纸上所绘防线布局。他看出这些布置并非临时起意,而是经过反复推演:哨位间距合理,视野无盲区;陷阱深度与触发机制符合实战需求;连火障铺设点都选在迎风侧。
他靠向椅背,闭目思索。良久,睁眼唤人:“取地图来。”
仆从铺开羊皮卷,他指着山村所在位置。此处扼守北岭岔道咽喉,东通榆河镇,西接荒原旧驿。若控制此地,不仅可截流商旅,还能监视周边七村动向。
“原来不是穷窝。”他冷笑,“是藏得深。”
他又想起密报中提到的妇人编筐、少年跑信、伤员值守等细节。这般组织力,绝非一日之功。能将散沙聚成壁垒的人,必有手段,也有野心。
他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下“重税试点”四字,圈而加注:“先试三成,观其反应。若不服管,再议兵压。”
搁笔时,他忽问:“那女人……可有家眷?”
“查过,孤身一人,无亲族牵连。”
“好。”他嘴角微扬,“没有软肋,反倒难办。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怕失势。只要掐住粮道、断其外援,迟早低头。”
他吹熄蜡烛,走出房门。庭院里槐树投下斑影,他踏过树影走向马厩,下令备马前往小贵族府邸外围探路。尚未出发,又改主意,命人召两名老吏深夜密谈。
艾琳在训练场巡视午间值守情况。她走到东南哨位,见新装的机关杆略有倾斜,便蹲下调整底座。手指触到固定钉时,察觉松动一圈。她取出随身锤具,轻轻敲击两下,再用手摇晃测试稳固度。
李三拄拐走来,递上一张名单:“今日轮值表已排定,午班十二人,夜班十四人,皆无缺漏。”
艾琳接过扫视一遍,点头:“了望频次加一次,正午与子时之间再巡一轮。”
“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她站起身,望向北坡林线,“只是觉得,这两天太安静了。”
她走向主哨台,台阶共七级,她一级一级踏上。台面平整,视野开阔。她搭手台沿,目光掠过整个防线。新制的绊索泛着麻绳本色,横木架静悬空中,火障区堆着干燥柴草,待令点燃。
她从怀中取出一张纸,展开一角,是昨夜绘制的微调图。她盯着某一点,手指划过标记处,随后折好收回。
陈阿六带人抬梁木走向西南角,王石头在一旁检查 knot 打法。艾琳注视片刻,转身准备下达下一指令。
此时,一只乌鸦自北坡飞起,扑棱声划破寂静。她抬头看了一眼,那鸟飞向南方,未作停留。
她摸了摸腰间刀柄。皮革干燥,螺钉紧固,刀鞘未松。
她开口:“午间巡查提前一刻,所有哨位二十息内完成确认。现在开始。”
一名少年正将新制的竹矛插入地面排列,听到命令立刻拔起,快步奔向 assigned 位置。他的鞋底沾着一块湿泥,踩过压实的土道,留下半个模糊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