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肃穆，香火缭绕。
兰策跪在兰煜雪身侧的蒲团上，姿态端正。兰灏则跪在另一侧，微微落后半个身位。他神情虔诚，恭敬叩首，抬头时，目光缓缓掠过前方层层叠叠的先祖牌位，最终视线在两个牌位上停留了片刻——【恩师陆枕河】、【王妃晋华】。
原来，母亲的名字是晋华。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陌生感涌上心头，他对这位生母，毫无印象，现在知道的，只有牌位上这冰冷的两个字。
他偏过头，看向身旁已经起身，准备去上香的兰策，唇线不自觉地抿紧，父王跟他说过母亲的事吗？
随即也跟着站起身，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父王，”他声音温和，带着一丝恳切，“孩儿刚回府不久，想在祠堂多待一会儿…想，陪母亲说说话。”
兰煜雪闻言一怔，看向他的目光柔和了些许，带着一丝愧疚与欣慰，点头道，“灏儿有心了，是父王考虑不周，父王陪你一起。你母亲，若在天有灵，见到你如今平安归来，定会十分高兴。”
“谢谢父王。”
兰策在一旁静静听着，目光扫过那王妃晋华的牌位，又瞥了一眼兰灏和兰煜雪，终究什么也没说，手持线香，恭敬地插入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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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一清晨，金玉苑。
顾清风昨夜是在兰策这里歇下的，便也早早起身。他垂着眸，修长的手指灵活地为兰策系着亲王世子朝服上那繁复的玉腰带，动作细致而专注。
“要进宫，事还不少。”
“嗯。”
兰策陈述着今日的行程，打了个哈欠，眼底下有着淡淡的青影。昨夜守岁，后来又与顾清风痴缠了半宿，此刻倦意浓重。“中午估计也回不来，师父记得按时用膳，别饿着等我，晚饭前保证回来。”
顾清风应了一声，将腰带最后整理妥帖，又轻笑着抬手，将一颗清香提神的药丸塞进他嘴里，“你也是，暖手炉带好，别冻着。”
药丸入口，一股清凉之意散开，兰策精神稍振，笑道，“知道啦，嗯~还挺提神。”
饭厅，兰煜雪与兰策皆是一身庄重朝服，而兰灏则依旧是平日里的常服打扮。
罗清漪见状，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前两天还说好叫兰灏学好规矩，出去露露脸，这祭祀的大事竟然不带他。她语气带着不满，“四师兄，今日你们进宫祭祀，这是？不带灏儿带兰策一起去？再怎么说他也是你亲儿子，你这未免也太…”
兰策眼皮都没抬，自顾自地舀了一颗汤圆送入口中，仿佛没听见。
兰煜雪脸上掠过一丝尴尬，正要开口，兰灏却已抢先一步，语气温和懂事，“罗姨，您误会了。是我不愿去的，主动向父王请辞。”
他看向罗清漪，眼神诚恳，“一来，皇家祭祀，仪仗煌煌，规矩森严，不容丝毫差错，我初来乍到，恐有不周。二来~我身份尚未公开，此时突然出现在那种场合，恐惹人非议，于王府声誉无益。三来，策哥将世子职责履行得极好，有他在，父王安心，我也正好偷个懒。”
他这番话，句句在理，处处显得顾全大局，体贴父兄。然而他心底清楚，此刻贸然出现，只会将王府和他自己置于尴尬境地，甚至可能引来对兰策身份的猜测，那绝非兰煜雪乐见。惹得父王不悦的源头若指向自己，便是得不偿失。
这也是昨日他与兰煜雪在祠堂里聊天时提的，兰煜雪想了想答应了。虽然对不起兰灏，但兰策做了十八年王府世子，他得顾兰策的面子，而且他也舍不得这孩子难堪。
罗清漪听他如此解释，尖锐的气焰稍敛，但仍忍不住酸了一句，“还是我们灏儿懂事，知道为王府着想，顾全大局。”
一直沉默用膳的顾清风此时抬眸，清冷的目光扫过罗清漪，声音平淡无波，“五师妹，食不言。”
“？行，食不言。”罗清漪被他一噎，悻悻地塞了个汤圆入口，眼神却不满地在顾清风和兰策之间逡巡。怎么顾清风处处帮着兰策？再看兰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兰煜雪也是默许姿态，合着只有她一人在为此愤愤不平？可恶，这兰策真会装！
她撇撇嘴，略带气恼地啧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饭。
就在这时，兰策优雅地放下碗筷，用绢帕轻轻擦了擦嘴角。再次抬眸时，那双漂亮的杏眼里已敛去了所有笑意，只剩下无波无澜的平静，目光淡淡扫过罗清漪，嘴角极轻地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五师叔似乎，对我颇有敌意。”
罗清漪抬眼看他这模样心头火起，但袖口被兰灏扯了一下，她强忍着，“当然没有！我看着灏儿长大，自然更心疼他一些罢了！”
“嗯，”兰策轻轻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我也理解五师叔的心情。只是…”他话音微顿，那抹浅笑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若五师叔觉得我不配坐这世子之位，也请你…且忍忍。”
“？？你！”罗清漪勃然变色，刚要发作。
“策儿！休得胡说！”兰煜雪适时撂下筷子，声音带着威严，又瞪了一眼一直没完没了的罗清漪，“时辰不早了，策儿，我们走吧。”
“是，爹。”兰策丢了帕子站起身，瞬间又恢复了那副乖巧模样，仿佛刚才言语带刺的不是他，“师父，我晚些就回。”
“好。”
父子二人起身离席，朝外走去。
顾清风落后一步起身，清冷的眸子淡淡地扫过兰灏和面色铁青的罗清漪，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五师妹，不必如此不忿。当年之事，策儿亦是个襁褓婴儿，错不在他。”
兰灏立刻起身，姿态放得极低，语气恭顺，“顾前辈所言极是，晚辈心里明白，从未怪过策哥。罗姨只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还请前辈见谅。”
顾清风没什么表情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饭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罗清漪气得直翻白眼，压低声音恨恨道，“偏心眼儿还不让人说了！灏儿，你干嘛这么委屈自己？你这么软，一直被他们欺负，我怎么放心你留在这？”
兰灏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这个总是管不住脾气、险些坏事的罗姨，无奈地闭了闭眼睛，袖中的手缓缓握紧，“罗姨，逞口舌之快是痛快，可也惹得父王不喜。兰策在王府十八年，岂是我回府几日能比得了的？父王对我本有怜惜和愧疚，你再多骂兰策几次，看看这层怜惜和愧疚能撑多久？”
“我，我也是担心你，，，”罗清漪明白这点，偏过头，她也知道自己这火炮脾气有时候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兰灏叹气，“罗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吧，我没事。”
“希望吧。灏儿，真不用我多留几天陪你？”
“不用了，昨日父王陪我聊了很久，父王心里是有我的。”他知道，在这王府之中，他需要的是耐心和谋算，而非逞一时口舌之快。罗清漪的冲动，只会让他处境更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