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仓库内，时间仿佛被灰尘与寂静胶着，流逝得异常缓慢。几道从破损屋顶和高窗投下的光柱，如同探照灯般斜斜地切割开室内的昏暗，无数微尘在其中不知疲倦地翻滚、沉浮，构成唯一动态的景象。
空气里混杂着铁锈、霉变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压抑得让人胸口发闷。
园田真理依旧蜷缩在角落里，背对着众人，双肩偶尔无法抑制地微微抽动一下，但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她环抱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胳膊的皮肉里，仿佛只有通过这细微的痛楚，才能确认自己还活着，才能对抗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巨大空洞感。草加最后推开她时，那双决绝而复杂的眼睛，不断地在她眼前回放，与童年时那个总是勇敢地挡在瘦弱的他身前、对着欺凌者大声呵斥的小女孩身影重叠、交织，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心痛。为什么……为什么最后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这次，我没能保护你……
乾巧靠坐在对面斑驳的墙壁下，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黏在苍白的皮肤上。他紧咬着牙关，正小心翼翼地再次卷起右腿的裤管。肿胀并未消退多少，那片紫黑色的淤血反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怖，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黄色。他尝试着轻轻按压肿胀最严重的脚踝上方，一阵尖锐的刺痛瞬间窜上脊梁，让他不受控制地倒吸一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沁出新的冷汗。他烦躁地低骂了一句，一拳砸在身旁一个废弃的金属零件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在寂静的仓库里格外刺耳。
这声响惊动了正在整理所剩无几物资的菊池启太郎。他抬起头，担忧地看了看乾巧，又望了望真理的背影，最终将目光投向正在便携设备上快速操作的岬佑月。
“岬小姐……”启太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我们还有多少食物和水？”
岬佑月没有立刻抬头，手指仍在小巧的键盘上快速敲击着，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冷静却难掩疲惫的脸。“省着点的话，最多还能支撑两天。药品……尤其是消炎和止痛的，几乎没有了。”她的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沉。
长田结花依偎在启太郎身边，双手紧紧抱着自己的膝盖，小巧的下巴搁在膝头，大眼睛里盛满了未散的惊恐和迷茫。她听着同伴们的对话，身体不自觉地又往启太郎那边缩了缩。西田清高则独自坐在稍远一点的阴影里，背对着众人，面朝墙壁，仿佛已经与这个绝望的环境融为一体，只剩下一个沉默而僵硬的轮廓。
“联络不上任何人。”岬佑月终于停下动作，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乾巧和真理身上，“我尝试了所有已知的紧急频道和加密联系方式，要么无人应答，要么信号被干扰、切断。情况……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糟。”她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明白，经过昨夜那场针对性的突袭和爆炸，流星塾的其他幸存者，恐怕已是凶多吉少。
这句话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轰然砸入本就凝滞的空气里。
就在这时，真理猛地动了一下。她用手背狠狠擦过眼睛，尽管那里早已没有泪水。然后，她用手支撑着冰冷的墙壁，极其缓慢地，却异常坚定地，站了起来。她的动作有些摇晃，脸色苍白得像纸，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却燃起了一种不同于悲伤的东西——一种混合着巨大痛楚和不容置疑的决绝光芒。
“我们不能……”她的声音因为久未开口和哭泣而异常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粗糙的水泥地面，“……不能一直躲在这里。”
所有人都看向她，眼神各异。
乾巧皱紧眉头，语气带着伤痛的焦躁和本能的反驳：“真理！你现在需要休息！我们也需要时间恢复！我的腿……”
“草加君用他的命……”真理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尖锐的疼痛感，“为我们换来的不是躲在这里苟延残喘的时间！”她的拳头在身侧紧握，指节泛白，“他选择留下，是为了让我们能活下去，是让我们能找到出路，不是像老鼠一样缩在这个角落里，等着Smart brain的人找上门来，或者……或者活活饿死、渴死在这里！”
她的话语像鞭子一样抽在每个人的心上。启太郎羞愧地低下了头。结花将脸埋得更深。连西田清高的背影也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岬佑月看着真理，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赞许，但更多的是忧虑：“我同意真理的看法。被动躲藏绝非长久之计。但现在我们伤势未愈，补给匮乏，外面危机四伏，贸然行动无异于自杀。”
“那你说怎么办？！”乾巧的情绪有些失控，腿上的剧痛和沉重的无力感让他格外暴躁，“冲出去和那些怪物拼了？还是指望突然有救世主从天而降？！”
“我有一个……未经证实的情报。”岬佑月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谨慎，“在彻底失去联系前，我最后收到的一条来自某位前辈的加密信息片段。他提到……可能存在一个对Smart brain抱有明确敌意的奥菲以诺团体，他们也在躲避追杀，似乎……在试图寻找不同的道路。”
“奥菲以诺？！”乾巧几乎是立刻低吼出来，脸上写满了极度不信任和厌恶，他指着自己重伤的腿，又猛地指向仓库门外，仿佛北崎那恐怖的身影就在那里，“你看看我的腿！看看草加！看看我们现在的样子！都是拜那些怪物所赐！你现在告诉我，要去相信另一群怪物？！岬小姐，你是不是也糊涂了？！”
“但是巧先生！”启太郎忍不住开口，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坚持，“我们现在的情况……确实需要帮助啊！而且……而且草加先生之前，不是也一直想找到他们吗？”
“那是他一厢情愿的天真！”乾巧猛地挥手，动作太大牵扯到伤腿，痛得他嘴角一抽，“奥菲以诺就是奥菲以诺！他们和人类根本就是不同的存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和他们合作？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从背后捅刀子！”
“这是草加君用生命指出的方向！”真理上前一步，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乾巧因为愤怒和痛苦而有些发红的眼睛，她的声音颤抖，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如果他觉得那里面有一丝希望……那我愿意去相信！我愿意去尝试！我不想……不想让他最后的决定，变得毫无意义！我不想他的牺牲，只换来我们在这里绝望地等死！”泪水再次盈满她的眼眶，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长田结花抬起头，看着激烈对峙的两人，小声地、怯怯地插话：“我……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总比……总比在这里什么都不做，要……要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但在寂静中依然清晰。
一直如同石像般的西田清高，忽然极慢地转过头，那张失去神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干裂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草加……他……不会希望……我们……内讧……”
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骤然浇熄了乾巧心头狂躁的火焰。他猛地愣住，看着西田，又看向泪眼婆娑却眼神坚定的真理，再看看周围伙伴们脸上或担忧、或迷茫、或隐含期待的神情，所有激烈反驳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颓然地靠回墙壁，大手覆盖住脸颊，深深地、疲惫地吸了一口气。是啊，草加那个混蛋……他最后托付的，是“保护好她”，是“连同我的那一份”。如果他真的相信那些“善良的奥菲以诺”的存在，那么自己此刻的固执反对，又算什么？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沉重的责任，如同潮水般再次将他淹没。
“……就算要去，”良久，乾巧才放下手，声音沙哑而干涩，带着认命般的妥协，“也要等我的伤稍微好一点，至少要能正常行动。而且，我们需要更确切的情报，不能盲目地送死。”
“我可以先去收集情报。”岬佑月立刻接话，“我知道几个可能打听到消息的地方，一些相对不那么敏感的地下情报点。”
“太危险了！”乾巧想也不想就反对，“Smart brain肯定在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布下了眼线！你一个人去，目标太明显了！”
“我……我和岬小姐一起去！”菊池启太郎突然鼓起勇气站了起来，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决，“两个人可以互相照应！我看起来最普通，最不像被通缉的人，可以负责望风和接应！而且，我们正好可以借机买点吃的和药品回来！”
“不行！菊池君！太危险了！”长田结花立刻惊慌地拉住他的胳膊，眼中满是恐惧。
“结花小姐，别担心！”启太郎反过来轻轻握住结花的手，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可靠，“我不能一直躲在大家身后，被你们保护。我也……我也想为大家做点什么！为了草加先生，也为了大家能活下去！而且，有岬小姐在，我们会小心的！”
岬佑月看着启太郎，眼中闪过一丝权衡，随后点了点头：“两个人确实比一个人更安全，可以分散风险，互相支援。启太郎的平民伪装也能降低警惕性。只要我们足够谨慎，不主动招惹麻烦，应该能把风险控制在最低。”
仓库内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和权衡。
最终，这个方案被确定下来：由经验丰富的岬佑月和看似人畜无害的启太郎一同外出，前往一个相对边缘的情报点，尝试获取关于“另一边”的情报，并尽可能采购一些急需的物资。其他人则继续留在仓库，保持绝对静默，等待他们归来。
这个决定，让仓库内的气氛变得更加凝重，却也多了一丝微弱的、行动起来的希望。
当岬佑月和启太郎利用有限的资源，迅速改变了自己的发型和衣着，准备走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时，真理和结花都走上前。
“岬学姐，启太郎……”真理的声音哽咽着，“一定……一定要小心。平安回来。”
结花也紧紧抓着启太郎的衣角，泪光闪闪：“菊池君……千万……千万不要有事……”
岬佑月点了点头，眼神坚定。启太郎则深吸一口气，对结花和真理露出一个安抚的、尽管有些僵硬的笑容：“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带着好消息和食物回来的！”
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外面世界模糊的光线和喧嚣隐约透了进来。岬佑月率先侧身闪出，警惕地观察四周。启太郎紧随其后，在出门前，他回头，对仓库内的众人用力点了点头。
“嘎吱——哐。”
铁门再次合拢，并被从里面用铁棍死死卡住。最后一丝外界的光线被切断，仓库重新陷入了那片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昏暗与寂静之中。
希望，与危险，同时被关在了门外。剩下的，只有漫长的、煎熬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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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