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文玉终于解决了谢安的住所问题,回头发现慕容冲在抱着女儿,并且似乎有摇动的倾向。
“凤皇!” 苻文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声音不由得带上了几分急促。她生怕他一个控制不住力道,或者那僵硬的动作惊着了孩子。
她快步上前,几乎是屏着呼吸,轻轻伸出手,覆在慕容冲紧绷的手臂上,声音放得极柔极缓,带着安抚的意味:“凤皇,放松些……这样抱着就好,对,就这样,稳稳地抱着……她喜欢安稳。”
可不能让他这个大傻春把女儿摔了!
慕容冲的动作在她的安抚下停滞了,但他手臂肌肉绷得更紧了,简直像是铁箍一样圈着那小小的一团。
就在这时,或许是父亲怀抱的僵硬感终究不太舒服,熟睡中的小公主忽然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小鼻子皱了皱,眼看就要从甜梦中醒来,发出不满的哼唧。
慕容冲身体猛地一僵,那双空洞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清晰的慌乱,他下意识地就想加大摇晃的幅度来安抚。
“别摇!” 苻文玉眼疾手快,赶紧按住他的胳膊,声音都差点劈叉,“轻轻拍!拍她的背!对,就像这样……” 她空着的那只手连忙在女儿襁褓外极轻极缓地示范着拍抚的动作。
慕容冲迟钝的目光跟着她的手移动,然后,他学着样子,抬起那只没被苻文玉按住的手,犹豫地、带着几分试探地,落了下去。
啪。
一声算不上轻柔的闷响。
小公主被拍得整个小身子都跟着震了一下,懵了一瞬,随即小嘴一张——
“哇啊啊啊——!”
苻文玉也顾不得许多了,赶紧从慕容冲那铁箍一样的怀抱里,小心翼翼地把哭得委屈巴巴的女儿解救出来,搂在怀里轻声哄着:“哦哦哦,不哭不哭,爹爹不是故意的,爹爹是太喜欢我们宝宝了……”
她一边哄着孩子,一边抬眼瞪向还僵在原地的慕容冲。
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那双总是空洞或疯狂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漫上了水光,眼尾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红,长长的睫毛慌乱地颤动,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哼,爹爹不好!”小公主转回了苻文玉怀里,生气了。
慕容冲浑身一颤,悬在半空的手猛地缩了回去。那强忍在眼眶里的水汽再也蓄不住,凝结成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下来。他没有发出哭声,只是那样无声地掉着眼泪,配合着那副绝世容颜和此刻茫然又委屈的神情,简直……
简直我见犹怜!
苻文玉简直无语死了,两个都哭了!
她看着怀里这个还在抽噎、小脸哭得通红的小祖宗,再看着面前这个默默垂泪、仿佛被全世界抛弃了的大祖宗,只觉得额角青筋都在欢快地跳动。
这叫什么事儿啊!一个两个的,都是来讨债的吗?!
她先低头,用脸颊蹭了蹭女儿泪湿的小脸,声音放得又软又绵:“宝宝乖,不生气了,你看爹爹都伤心了。爹爹第一次抱宝宝,还不熟练呢,我们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晃着女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然后,她抬起眼,看向还在嘤嘤的慕容冲,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咬牙切齿:“凤皇,你……你也别哭了。快来,试试轻轻摸摸她的小手,她就不生气了。”
慕容冲抬起朦胧的泪眼,看了看苻文玉,又看了看她怀里虽然还在抽噎但已经好奇地看向他的女儿。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挪了过来,伸出手指,轻柔地碰了碰女儿攥着的小拳头。
小公主感觉到触碰,小手动了动,却没有躲开。
慕容冲的眼泪渐渐止住了,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专注地看着那小小的拳头,又试探着用指尖碰了碰。
小公主似乎被这小心翼翼的触碰取悦了,她松开小拳头,抓住了爹爹的手指,还带着哭腔地咿呀了一声。
“哎,朕要累死了。”苻文玉吐槽。
看着终于平静下来、开始玩手指的父女俩,苻文玉长长舒了口气。她刚想歇会儿,旁边摇篮里就传来响动——小皇子醒了。
这小祖宗一睁眼就闲不住,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小嘴一张就开始语出惊人:
“娘亲!你的黑眼圈比熊猫还大!”小皇子指着苻文玉,一脸天真。
苻文玉:...... 这熊孩子!
爹爹!他又转向慕容冲,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嗓子被姐姐的哭声黏住啦?
慕容冲茫然地眨眨眼。
这时谢安含笑走近,小皇子立刻兴奋起来:谢先生!你的胡子好像......好像池塘里的水草!能不能钓鱼呀?
谢安从容答道:小殿下,这胡子钓不上鱼,倒是能钓来不少道理。
道理好吃吗?小皇子歪着头,比娘亲的奶好吃吗?
苻文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小皇子继续发挥:谢先生,你建房子为什么不找工匠要找鸟?是不是因为工匠不会飞,送外卖不方便?
谢安忍俊不禁:小殿下妙想。
我知道了!小皇子一拍小手,因为鸟会唱歌!工匠只会说加钱!
这时小公主被吵醒了,不满地了一声。
姐姐醒啦!小皇子立刻转移目标,姐姐你的头发好像被小鸡啄过!要不要我用泡泡给你做个发型?
他噗噗吐了几个泡泡:看!这是最新款的泡泡头!走在街上最靓的崽!
苻文玉终于忍不住扶额:这孩子到底像谁......
小皇子听见了,立刻接话:当然像娘亲啊!”
慕容冲原本在发呆,听到这句,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不对不对,小皇子自己又否定自己,爹爹这么好看,一定是被娘亲的花言巧语骗来的!
谢安终于忍不住轻笑出声:小殿下,巧言令色,鲜矣仁。
小皇子眨巴着大眼睛:谢先生是说娘亲不够仁义吗?那爹爹是不是该退货?
谢安忍俊不禁,连忙摆手:小殿下误会了,安岂敢妄议秦王。你娘亲仁德宽厚,乃是世间少有的明君。
小皇子歪着头想了想,突然指着慕容冲说:那爹爹呢?爹爹是什么君?
这个问题让众人都愣住了。慕容冲依旧神情茫然,只是专注地看着女儿的小手。
谢安沉吟片刻,温声答道:额……额……是倾城倾国之君。
小皇子立刻兴奋地拍手:我知道!就是把城池都倾倒了的国君!爹爹好厉害!
苻文玉的嘴角狠狠一抽,整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来。
她眯起眼睛,视线像小刀子一样在慕容冲和谢安之间来回扫射,最后定格在还在那兴奋拍手、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儿子身上。
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火气,“你爹倾的不是城池,是老娘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底!”
小皇子被娘亲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缩了缩脖子,但很快又不怕死地小声嘟囔:“可是……可是爹爹倾得好看……”
“好看顶个屁用!”苻文玉一时气急,连粗话都冒出来了,“能当饭吃吗?能当钱花吗?!”
她越说越气,指着慕容冲对儿子控诉:“就你爹这样的,放在以前那就是个败家爷们!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哼!”
慕容冲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茫然状态,但对情绪格外敏感。他感知到苻文玉的怒气,眼神变得有些无措,像是在努力回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谢安见状,连忙打圆场:“秦王息怒,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小殿下天真烂漫,不解世事……”
他不解世事? 苻文玉气笑了,“他精得很!专门往他娘心窝子上戳!”
“呜……”小皇子也快要哭了。小皇子看着娘亲愤怒的表情,听着她严厉的语气,小嘴一瘪,眼泪说掉就掉,宝宝只是觉得爹爹好看……他越说越委屈,哭声越来越大:娘亲凶凶……宝宝不要娘亲凶凶……”
苻文玉怒火已到极点!胸中一股邪火直冲头顶,看着这个在自己雷区疯狂蹦迪的傻儿子,气得手臂肌肉都绷紧了,几乎下意识就想把这小混蛋往地上一墩!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清河公主那张充满讥诮的脸和她那句尖锐的警告,如同冰水般猛地浇在她心头。
“很好,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跑路带了张夫人丢下皇后以及一言不合骂孩子类似的八卦,好好改一改你这朝秦暮楚、东食西宿的毛病!”
“一言不合骂孩子”……“朝秦暮楚、东食西宿”……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尖一颤。她仿佛已经看到清河公主的残魂在某个角落冷笑,等着看她旧病复发。
已经微微抬起、准备指向儿子鼻尖的手骤然僵在半空。
苻文玉的脸色由暴怒的铁青转为一种极其难看的、混合着羞愤与克制的酱紫色,胸口剧烈起伏,那只手僵在那里,微微颤抖。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不能骂……不能由着性子来……慕容澈正盯着呢!刚保证过就犯,岂不是坐实了她狗改不了吃屎?!
小皇子还在哇哇大哭,根本不知道自己刚刚避免了怎样一场狂风暴雨。
苻文玉猛地闭上眼睛,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将那股冲到喉咙口的怒骂和教训硬生生咽了回去,噎得她喉咙发痛。她放下僵硬的手臂,手指因为用力克制而紧握成拳,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再睁眼时,她眼中的怒火已被带着屈辱和无奈的情绪取代。她看着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儿子,感觉自己也要被气哭了。
她苻坚何时受过这种憋屈!打不得,骂不得!
她长长地、带着颤音地吐出一口浊气,像是把所有的怒火和憋屈都强行镇压了下去。然后,她伸出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语气干巴巴地,带着一种近乎咬牙切齿的温和:
“行了……别、哭、了!”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是娘亲……说话太大声了。”
慕容冲看着苻文玉那副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强行忍耐、甚至有些狼狈的模样,无措地眨了眨眼。然后去拍拍苻文玉的手,他的动作很轻,甚至有些僵硬,拍打的节奏也慢吞吞的。
“好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但已经柔和了许多,“我没事了。”
慕容冲歪着头看着她。
谢安:“秦王休息一下吧,刚生完就出了这么多事。”
“也好……”她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那便有劳二位了。”
谢安把嘴贱的小皇子重新放回了床上,慕容冲也模仿着放了女儿。
苻文玉不再多言,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到大床边,几乎是瘫软着躺了下去。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叫嚣着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