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娘看着裴易眼中的惊恐和哀求,脸上露出一丝惨然却又无比决绝的笑容。
她轻轻推开裴易的手,用一种带着巨大悲怆和压抑了多年终于爆发的愤怒目光,死死盯着裴易:
“为什么?阿易!你问我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这么突然?!”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法抑制的颤抖:“我们是好好生活了这么多年,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隐姓埋名,苟且偷生!我忍了,我都忍了!”
“因为……因为至少王爷的灵位,还供奉在宗庙偏殿,还享受着皇家的香火,虽然只是角落里的一个牌位……但那……那是王爷最后的体面。是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是我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啊!!”
她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射出刻骨的恨意,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子:
“可是……年前,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那个狗皇帝,他下了一道旨意……”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哽咽,咬牙切齿,几乎说不下去,缓了片刻,才一字一句,如同泣血般说道:
“他……他以‘谋逆罪臣,永不入祀’为由,下旨将静王殿下的牌位……从宗庙……彻底移除了!”
“移除了啊!阿易!你不知道吗!!”
容易的脸色变得惨白。
这件事,他当然知道。只是人死如灯灭,所谓的死后哀荣,不过是告慰活人的。
听闻这件事之后,他纵然痛心,却也没打算做什么。
没想到,没想到胡三娘竟然这样在乎……
胡三娘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刺耳,充满了绝望的疯狂:“他们……他们连王爷最后一点存在的痕迹都要抹去,连一个角落里的牌位都不肯留给他!”
“他们……他们要让他彻底消失,彻底被遗忘!要让他永无超生之日啊!!”
她猛地抓住容易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眼中燃烧着熊熊的复仇火焰:“阿易!你告诉我,这口气……我怎么忍?王爷待我恩重如山,他……他死不瞑目啊!”
“我们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难道就是为了眼睁睁看着王爷……连死后……都要受此奇耻大辱吗?!”
“我忍不了了,阿易,我真的……忍不了了!”胡三娘泪流满面,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决绝,“元宵夜,皇帝登楼!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
“我要用那狗皇帝的血……来祭奠王爷的在天之灵。”
她看着裴易惨白的脸,缓缓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露出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平静和……一丝解脱:
“所以……来不及了,阿易,已经来不及了。”
她抬起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穿透重重黑暗,看到宫城的方向。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含着从绝望中生出的、扭曲的希望和快意:
“人……已经去了。现在这个时候,恐怕……已经开始行动了吧……”
容易颓然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绝望地看着胡三娘。
胡三娘眼中含着泪,却带着一种殉道般的平静和一丝解脱。
一直沉默的老道士,此刻终于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目光扫过绝望的裴易和决绝的胡三娘,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他心中没有胡三娘那般滔天的恨意。
静王于他有恩,他守诺至今。
但刺杀皇帝太过凶险,希望太过渺茫。
他劝过,但胡三娘执念太深,无人能阻。
他只能陪她走到最后一步,尽一份最后的忠义。
破屋内,突然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不安地跳动,映照着裴易惨白的脸,胡三娘决绝的泪,以及老道士深沉的叹息。
远处,隐约的烟火声越来越清晰,如同丧钟敲响。
……
另一边宫城城楼之上,灯火辉煌,如同悬浮在夜空中的琼楼玉宇。
绚烂的烟火在墨蓝色的天幕上此起彼伏地炸开,将整座金陵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城楼下,万头攒动,百姓的欢呼声浪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涌来,震耳欲聋。
皇帝身着明黄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旒珠轻垂,威严尽显。
皇后凤冠霞帔,仪态万方,紧随其后。
在百官簇拥、侍卫环伺之下,他们缓步走向城楼最前沿的雕栏玉砌处,准备接受万民朝贺,共赏这太平盛景。
“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浪达到顶峰,无数双眼睛仰望着城楼上的身影,充满了敬畏与狂热。
皇帝微微抬手,示意平身。
就在这万众瞩目、普天同庆的巅峰时刻——
“嗖——!嗖——!嗖——!”
数道凄厉的破空之声,如同毒蛇吐信,撕裂了喧嚣的夜空!
几支裹挟着死亡气息的劲弩,从远处黑暗的角落激射而出,带着刺耳的尖啸,精准无比地射向城楼最高处那两道明黄色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护驾——!!!”
侍卫统领的嘶吼如同惊雷炸响。
反应最快的侍卫如同猛虎般扑向帝后,用身体组成人墙。
数名侍卫瞬间中箭,发出闷哼,更多的人则悍不畏死地将帝后扑倒在地,死死压在身下。
“砰!”
箭矢狠狠钉在城楼栏杆、地面,甚至穿透侍卫的甲胄。
现场瞬间陷入极度的混乱,百官惊呼失色,乱作一团,侍卫刀剑出鞘,如临大敌!
城楼下的百姓也看到了这惊悚一幕,尖叫声四起,人群开始骚动。
“有刺客!保护陛下!保护娘娘!”
“封锁城楼!搜!”
岳行一身黑色劲装,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混乱中心,眼神锐利如鹰。
他厉声下令,声音穿透嘈杂:“天隼司,跟我来!西北方向,追!”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率领一队精悍的天隼司高手,朝着箭矢来源的黑暗处猛扑过去,身影瞬间消失在城楼阴影之中。
城楼上的混乱持续了片刻。
侍卫们紧张地围拢着被扑倒的帝后,刀剑向外,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陛下,娘娘,您……您没事吧?”一名侍卫统领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询问。
被压在侍卫身下的“帝后”动了动。侍卫们这才惊魂未定地缓缓起身,并小心地将他们搀扶起来。
当那两张沾了些许灰尘、略显狼狈,却依旧清晰可见的面容暴露在灯火之下时——
整个城楼,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