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放下笔,接过那封盖着景王印信的文书。
指尖触及冰凉的蜡封,他心中微微一凛。
拆开,迅速浏览。
里头的内容并不复杂,是命他即刻安排一支精锐斥候小队,于明日拂晓时分,秘密潜入“黑石峪东侧鹰嘴崖”,探查金兵一处疑似粮草转运点。
行动务必隐秘,不得走漏风声。
鹰嘴崖?李全心中念头飞转。
那地方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确实像金兵可能设立临时转运点之处。
裴旭将此任务交予他,是信任?还是……试探?
他不动声色地折好文书,对亲兵道:“知道了。你下去吧,此事不得外传。”
“是!”亲兵躬身退下。
营房内重归寂静。
李全盯着那纸军令,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深知裴旭和容与的厉害,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但这份情报……若是真的,价值巨大!
最终,对穆图扎承诺的厚赏,以及内心深处那份被容与压制已久的不甘与怨愤,压倒了谨慎。
他决定赌一把。
子夜时分,拒马关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中。
李全换上一身沾满尘土、打着补丁的粗布短褐,脸上抹了些锅底灰,扮作一个进城卖柴晚归的樵夫模样。
他避开巡逻的明哨暗岗,凭借对关城地形的熟悉,从一处年久失修、守卫松懈的排水涵洞悄然潜出。
城外,夜风凛冽。
他沿着熟悉的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约定地点——一处废弃的砖窑。
黑暗中,一个同样穿着昭人服饰、但身形魁梧、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汉子早已等候多时。
“东西呢?”巴特尔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易察觉的金人口音。
李全从怀里掏出一个揉成小团的油纸包,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明日拂晓,鹰嘴崖。裴旭派精锐斥候探查粮草转运点。务必设伏,全歼。”
巴特尔接过油纸团,捏了捏,塞入怀中,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知道了!”
他转身欲走。
“等等!”李全叫住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上次黑石峪西边那条路,你们的人怎么让那帮人跑了?还折了人手?这动静也太大了!”
巴特尔脚步一顿,侧过身,阴影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嗯?”
李全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气:“我明明传信说那条小径安全,让你们小心行事,结果呢?”
“你们的人不仅暴露了,还被一帮火头军的废物撞个正着,还还折了人手!动静闹得那么大,差点……差点就暴露了那条路!”
他越说越气,声音不由得拔高了几分:“你们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万一被裴旭或者容行简顺藤摸瓜……!”
“够了。”巴特尔猛地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威压,如同寒冰刺骨。
他转过身,那双在黑暗中闪着幽光的眼睛,死死盯住李全:“你在质问我?”
李全被他那眼神看得心头一寒,气势瞬间矮了半截,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巴特尔向前逼近一步,声音低沉而充满威胁:“李全,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李全喉结滚动,额头渗出冷汗,强自镇定道:“我……我不是质问,我只是担心……”
“担心?”巴特尔嗤笑一声,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你该担心的是你自己!”
“做好你该做的事,其他的不是你该操心的。”
“那条路太窄,不好走,已经弃了。以后换地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至于那帮废物,跑了就跑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杂鱼,翻不起浪。你管好你自己就行,别自作聪明!”
李全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胸中怒火翻腾,却不敢发作。
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脸上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笑容:“是……是。巴特尔兄弟说得对,是我多虑了。”
巴特尔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只摇尾乞怜的狗,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多言。
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融入黑暗,消失不见。
李全独自站在冰冷的夜风中,浑身微微颤抖。刚才强挤出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无比扭曲和屈辱。
他恨,恨金人的傲慢无礼,恨自己的卑躬屈膝,更恨容行简。
如果不是她,他李全何至于沦落到如此地步,要向这些蛮夷摇尾乞怜?!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怒火,转身,沿着来路,悄无声息地潜回关城。
……
翌日傍晚,帅府议事厅内气氛凝重。
裴旭端坐主位,垂着眼睑,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容与坐在下首左侧,神色平静,目光落在面前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上,仿佛在沉思。
韩勇、岳剑屏等将领分列两旁,或肃立,或垂首,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李全被传唤进来时,心中那根弦已然绷紧。
他强自镇定,上前躬身行礼:“殿下,末将奉命前来。”
裴旭缓缓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落在李全身上:“李参军,今日我军斥候小队,执行了一项探查任务。”
李全心中一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着恭敬:“不知……任务可还顺利?斥候兄弟们可有损伤?”
“顺利?”裴旭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何止顺利。韩统领,你来说!”
韩勇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肃杀:“禀殿下!末将奉命,率精锐斥候一队,于拂晓时分,潜入‘鹰嘴崖’预设埋伏点……”
“鹰嘴崖?”李全心头猛地一跳,这正是他传递出去的情报地点!
难道金兵没去?还是被韩勇撞上了?他强压着内心的惊涛骇浪,竖起耳朵。
韩勇继续道:“结果我军并未遭遇金兵主力,反而在鹰嘴崖西侧三里外的‘鹰愁涧’设伏,成功截杀一支意图伏击我军的金兵小队!”
“斩首三十七级,生擒其头目,缴获兵甲马匹若干!”
“鹰愁涧?”李全如遭雷击,脸色瞬间褪尽血色。
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裴旭,又看向韩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