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份奏折,落在“容行简”三个字上。
他微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袁保,容行简……此人,现在何处?”
袁保研墨的手微微一顿,眼中精光一闪,随即恭敬地垂首道:“回陛下,老奴听闻,容行简自豫章漕帮案后,似乎……去了北边。”
“北边?”皇帝眉头微挑,来了兴趣,“在北边做什么?豫章在南,她跑北边去作甚?”
袁保斟酌着词句,低声道:“这个……老奴也不太清楚。”
“倒是隐约听说,她家中那位姐姐,似乎经营些香露的生意,容行简似乎是在帮她姐姐……跑跑生意,打理些庶务。”
“跑生意?打理庶务?”皇帝裴悫先是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事情,忍不住嗤笑一声,摇头骂道:“胡闹,简直是胡闹,堂堂探花郎,削职为民也就罢了,居然跑去给商贾跑腿?简直是……暴殄天物,浪费,大大的浪费!”
他越说越觉得荒谬可笑,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惋惜。
他想起容与在云南任上的所作所为,以及在豫章漕帮案中展现出的智谋、胆识和那份为民除害的锐气,如此人才,竟沦落到去“跑生意”?简直是……明珠蒙尘。
有胆识、懂兵事、年轻、有背景,可牵制如今又意气风发起来的常党……
皇帝在御案前来回踱了两步,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他猛地停下脚步,看向袁保,语气里带着决断:
“跑什么生意?简直是浪费,赶紧让她给朕滚回来干活!”
他略一沉吟,随即朗声道:“传旨!”
袁保立刻躬身:“老奴在!”
“容行简,”皇帝声音洪亮,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智勇兼备,于豫章漕帮案中,功勋卓着,虽曾削职,然才堪大用!”
“着……即日起,授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正五品,即刻赴任!”
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正五品!
袁保心中剧震,面上却丝毫不显,恭敬应道:“是,老奴遵旨!”
皇帝顿了顿,走到北疆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拒马关”的位置上,补充道:“她人既在北边,也不必回京谢恩了。旨意快马送达,命她即刻前往拒马关,协助景王裴旭,统筹军务后勤,监督粮草军械发放,务必……确保前线无虞,若有差池……唯她是问!”
圣旨一下,朝野哗然。
容行简,这个削职不过半年多,刚刚以布衣之身,在豫章掀起滔天巨浪的名字,再次以如此震撼的方式,闯入所有人的视野。
削职为民,一介布衣,竟被皇帝亲口点名,直接起复,一跃成为兵部职方清吏司郎中,正五品的京官!
而且……是手握实权、负责边防军务、粮草调度的要害职位!更令人震惊的是,皇帝竟让她不必回京,直接前往战火纷飞的拒马关前线?
这……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信任?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朝野。
清流官员,如胡不为等人,虽对容行简的才能和胆识颇为欣赏,但对其如此“火箭”般的起复速度,以及被直接派往险地,也不免心生疑虑和担忧。
常玉梁一党,更是如芒在背。
容行简,这个在豫章让他们吃尽苦头、损失惨重的煞星,竟然又回来了!而且……直接进入了兵部要害,还去了他们正在“积极”筹措粮草的拒马关?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肖先生从三皇子处闻讯后,更是眼神阴鸷。
容行简……又是她!这个人简直是阴魂不散!
北地初春,寒意未退。
铅灰色的天空低垂,压着连绵起伏、草木枯黄的丘陵。
官道蜿蜒,车马稀疏,透着一股大战将至的萧瑟。
官道旁,一处名为“野狐驿”的简陋驿站。
几辆满载货物的马车停在院中,伙计们正忙着喂马、检查货物。
驿站厅堂内,容与一身半旧的竹青色夹衣,坐在角落一张油腻的方桌旁。
她面前摊开着一本账册,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无意识地划着,目光却投向窗外荒凉的景色,眼神沉静而深邃。
“公子,热水打来了。”蜜儿提着一壶热水,轻轻放在桌上,又麻利地给容与面前的粗瓷碗里添了些热茶。
“嗯。”容与收回目光,端起茶碗,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清俊的眉眼。
“容公子,”一个商队头目模样的汉子走过来,脸上带着恭敬,“货物都清点好了,马也喂足了料。您看……是再歇会儿,还是这就启程?”
容与放下茶碗,声音平静而温和:“再歇半个时辰吧。让伙计们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是!”头目应声退下。
蜜儿看着容与沉静的侧脸,欲言又止。
她知道,这趟“帮大小姐打理车马行生意”的北行,不过是个幌子。
真正的原因,是半月前,一封来自金陵容府的密信。
信是容府那条线上送来的,没有落款,只有一行力透纸背的字迹:
「北境风起,速往,观其变,慎自保。」
落款处,是一个极其隐晦的标记——一方小小的、墨色勾勒的“鹤”形印痕。
收到这封密信,容与没有丝毫犹豫。
她立刻安排从姐姐容婉那里借了商队,带着容易和蜜儿,轻装简从,打着“巡查北地车马行分号”的旗号,一路北上。
“老狐狸……”容与端起茶碗,轻轻吹散热气,心中无声低语。
容远鹤的算计,总是如此深远。
将她派往北境,既能避开京城即将掀起的风暴,又能让她在最前线收集关键信息,甚至……在最坏的情况下,或许能成为一步暗棋。
不过,容与倒也没有被利用的愤怒。
朝堂之上本就如此,互相利用,有利用价值的,才能生存下去。
就在这时,驿站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蹄声如雷,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官家威势。
容与眉头微蹙,放下茶碗。
容易已无声无息地站到她身侧,手按在腰间,眼神锐利。
驿站大门被猛地推开。
寒风裹挟着尘土灌入,三名身着宫中内侍服饰、风尘仆仆的骑士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眼神锐利,手中高举一卷明黄的绢帛。
“容行简何在?”尖细的声音带着长途奔波的沙哑,却清晰地传荡在小小的驿站厅堂内。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的容与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