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城东,一处闹中取静的街巷深处,掩映着一座名为“听竹轩”的清幽茶楼。
楼外粉墙黛瓦,门前几竿翠竹随风摇曳,发出沙沙轻响,隔绝了市井的喧嚣。
容与在容易的引领下,从茶楼后巷一处不起眼的角门进入。
甫一踏入,便有清雅的茶香扑面而来。内里布置清雅,曲径通幽,竹帘半卷,琴音若有似无。
一位身着靛蓝布衫、面容精干、眼神沉稳的中年掌柜早已候在廊下,见到容与,立刻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公子,您来了。雅苑已备好,茶水点心齐备,胡掌柜已在其中等候,周围……小人亲自看过,绝无闲杂眼线,您尽可放心。”
他目光扫过容易和蜜儿,也微微颔首致意,显然都是熟识。
此处也是容婉手下的产业之一。随着容香记的生意逐年扩大,现在,容婉手中有多少产业,连容与都不知道。
“有劳张掌柜。”容与微微颔首,声音平和。
“公子客气!东家早有吩咐,公子来此,便如同东家亲至。”张掌柜笑着侧身引路,步履轻捷,带着三人穿过回廊,来到一处最为僻静的独立小院。
院门上悬着一块小小的木匾,上书“疏影”二字。院内小池假山,几株老梅虽未到花期,枝干虬劲,更添几分清寂。
推开雕花木门,雅室内窗明几净。
临窗一张宽大的紫檀茶案,上置一套素雅的青瓷茶具,炉上铜壶水汽氤氲。
一个身着月白色锦缎襦裙、外罩浅碧色比甲的女子正背对着门口,微微俯身,专注地调整着香炉里一片沉香。
听到门响,她转过身来。
正是胡三娘。
她约莫三十三四岁的年纪,身姿窈窕,面容清丽,眉眼间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秀气。
乌发如云,松松绾了个堕马髻,仅簪一支素银点翠的步摇,随着她转身的动作,流苏轻晃,光华内敛。
然而,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深处,却蕴藏着与外表截然不同的精明与干练,如同古井深潭,波澜不惊,却又深不见底。
看到容与,胡三娘唇角立刻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微微颔首,声音清越柔和:“容公子,久违了。三娘恭候多时。”
“胡掌柜,不必多礼。”容与还了一礼,声音清朗平静,“劳你久候。”
“公子言重了。能再与公子合作,是三娘的福分。”胡三娘浅笑,侧身引容与入座主位。蜜儿和容易则侍立在容与身后两侧。
张掌柜悄无声息地退下,轻轻合上了门。
胡三娘亲自执壶,为容与斟上一杯清茶。
茶汤碧绿,香气清幽。
“这是今春的明前龙井,公子尝尝可还入得口?”
容与端起茶盏,轻嗅茶香,浅啜一口,赞道:“好茶。清冽甘醇,回味悠长。”
“是啊,三娘倒不知,此处茶楼也与容公子有关。”胡三娘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容易,视线又落回到容与这边。
“叫胡掌柜见笑了,不过是与此处东家有旧,故而可借地一用罢了。”
容与微笑。
嗯……是姐弟怎么不算有旧呢?
胡三娘自然不会追究这个,也是随意夸赞两句。
寒暄过后,容与放下茶盏,目光直视胡三娘,开门见山:“胡掌柜,今日冒昧相邀,实为豫章漕帮之事。”
“容某归乡途中及至家中,所见所闻,触目惊心。漕帮强征暴敛,欺压良善,乃至……强掳妇孺,草菅人命。其恶行,罄竹难书。”
胡三娘脸上的温婉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与沉痛。
她放下茶壶,正襟危坐,声音也低沉下来:“公子所言,三娘……感同身受。”
“不瞒公子,万通车行在豫章及运河沿线,深受漕帮挤压之苦,已是举步维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显然早有准备:“公子既问起,三娘便将所知,和盘托出。”
她取出一卷素笺,摊于茶案。
笺上并非密麻文字,而是清秀小楷标注的条目与简略图示。
“别处姑且不论,只说豫章,漕帮掌控着豫章及周边三县所有主要码头水道,如同铁锁横江。”
胡三娘指尖点着第一条,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与无奈:“过往船只车马,皆须缴纳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漕捐’、‘引水费’、‘码头维护费’……”
“数额之高,全凭其爪牙信口开河。稍有迟疑,轻则扣货,重则船毁人伤。多少船家、小商贩因此倾家荡产,血泪斑斑。”
她指尖移向第二条,声音压得更低:“据万通车行手下的护卫查探,其船队频繁往来运河长江,表面运送粮米布帛,实则暗度陈仓,大量夹带私盐、精铁。”
“且,手法隐秘,私盐混入粗盐袋中,精铁伪装成农具或建筑废料,藏于货舱夹层或压舱石下,交接多在偏僻小港或夜深人静时,神出鬼没,踪迹难寻。”
听到此处,容与便忍不住皱眉。
自古盐铁便为国之重器,盐业改革只是对那些大盐商有了钳制,这些私盐之类,却无法禁绝。
而这边,胡三娘的话还没说完:
“其控制的车马店、客栈,如城南‘悦来’、城西‘顺风’,”胡三娘指尖划过第三条,眼神中有着隐忧,“后院皆有隐秘之所。据可靠线报,常有不三不四之人出入,夜深人静时,更有妇孺哭喊之声隐约传出,疑为拐带人口的中转或藏匿之所。”
“官府也曾接到报案,然每每查无实据,不了了之,其中猫腻,不言自明。”
胡三娘叹息一声,继续道:“公子可知,本地不少官吏,上至州府佐贰,下至胥吏衙役,皆收受其贿赂,甚至……暗中入股分红。”她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容与,加重了语气,“比如……州衙的刘通判刘大人,便是其中一位‘股东’。其名下虽无直接产业,但其管家、小妾的兄弟,皆在漕帮控制的商号中持有干股,每年分红不菲。”
刘通判!
容与端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
容与回家之后,想着自己毕竟是削职为民,也没上赶着去各处走动,刘通判处自然也没去过。
但她家和李月槿的关系却是扯不断的。
这个“刘通判的小妾”是谁?李月槿……她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