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土司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无法在开考前阻止穆泽轩应试,便在开考后,利用这贡院考场内的手段,要彻底毁了穆泽轩!更要借穆泽轩的身份,将祸水引到学政衙门身上!
一旦坐实土司子弟在学政亲自主持的院试中作弊,这将是对她容行简教化权威最毁灭性的打击。
朝廷会如何看待她治理下的云南?那些刚刚对朝廷科举制度升起些许信任的土司们会如何动摇?这将彻底撕裂土流之间那道她艰难弥合的鸿沟。
心念电转间,容与的面色却愈发沉静如深海。
那惊心动魄的念头只在她深邃的眼眸底层剧烈翻涌,面上却覆盖着一层严霜般的冷静。
她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落入敌人预设的节奏!
“大人!证据确凿,考生穆泽轩在场舞弊,依律……”一名副考官忍不住开口,语气带着愤怒,但更多的是谨慎的试探。
容与抬起手,轻轻一摆。
一个手势,却带着重逾千钧的威压,瞬间封住了所有声音。
她的目光从穆泽轩身上再次扫过,又缓缓环视了一圈堂内神情各异的考官们。
“考场重地,岂容喧哗?”她的声音清朗,并不高亢,却如同冰珠坠落玉盘,清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将穆泽轩带下去,寻一空置号舍,好生看押,由本官亲信护卫看守,不得与任何人接触。”
“此案,本官自有裁断,其余人等,各归本位。考试继续,不得因故喧哗干扰其他士子,违者严惩不贷!”
她没有宣布穆泽轩的“罪名”,更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化的判断。
只用一个“带下去看押”和“本官自有裁断”,便将这足以引爆全场、搅动整个云南官场的大波澜,强行暂时按了下去。
穆泽轩被号军扶起时,脸上涕泪交加,眼中除了极致的恐惧,更涌现出一丝绝处逢生的难以置信。
他下意识地望向容与,嘴唇嗫嚅着还想喊冤,却被号军低声呵斥制止,强行带离了至公堂。
考官们面面相觑,无人敢多言。
容与那平静表面下蕴含的力量太过强大。他们只能压下满腹疑窦,悄然退回各自位置,继续履行巡场之责,但气氛已然完全不同。
穆泽轩被关押在临近至公堂的一间独立小号舍内。
号舍门窗紧闭,只有一束光线从小小的气窗透入。门外,由容易带人亲自把守,隔绝一切窥探。
没过多久,容与一名负责记录的书吏,亲自来到了这间号舍。
穆泽轩见到容与进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倒在容与脚边:“容先生,我冤枉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安安静静答题,根本没发现桌子有问题!真的!大人您信我!”
他下意识喊出了曾经的称呼,声音嘶哑,带着无助的哭腔,像是完全慌了神,早已失去土司公子应有的矜持和冷静。
容与示意书吏站在门口记录,她自己则则点亮了号舍内的唯一一盏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容与并未立即让穆泽轩起身,而是居高临下,目光紧锁住穆泽轩的眼睛。
“穆泽轩,”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刀,“抬起头来,看着本官的眼睛说话!”
穆泽轩艰难地抬起泪痕斑斑的脸,迎向那道仿佛能洞彻人心的目光。
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注视下,他感到自己的一切心思都无所遁形。
“你说你冤枉,”容与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那你告诉本官,开考之前,你可曾察觉考案有何异常?可有动过这号舍内的任何桌板?”
“没有!绝对没有!”穆泽轩急得指天发誓,“大人!这号舍号牌是入场抽签所得,根本不可能提前选定哪个位置!学生坐下之后,只感觉这考案有点旧,桌面有些微不平,但并无暇细查。”
“学生一心只在考题上,恨不得将所有所思所想都写出来,岂会……岂会行此自绝前途之蠢事?!”
“我父……滇西穆氏虽处边陲,却也深知科考乃朝廷取士正道,学生苦读多年,若能凭本事博取功名,方不负家族心血,何须铤而走险?”
他激动得声音发颤,话却条理清晰,句句恳切。
容与微微颔首,追问细节:“开考之后,可曾有任何人与你攀谈、搭讪?或有任何人靠近你的考案,甚至装作不经意触碰?”
“也……也没有!”穆泽轩似乎回忆了一下,而后斩钉截铁,“考场规矩森严,号军巡场严厉,学生埋头答卷,根本不敢左顾右盼。”
“确实有巡场考官来回走动,但那都是例行公事,停留时间极短,也未曾与学生有过任何言语。”
容与的目光又落在书吏呈上来的那张小抄上。
她拿过来,仔细端详。
纸是普通的竹纸,小楷字迹工整,临摹的是欧阳询的楷体,能看得出书写者下过功夫,且力求清晰无误。
她走到考位前,模拟穆泽轩坐下后的视野。
夹层的缝隙被精巧撬开,位置刁钻,若非特别有心探查桌板下方,绝难发现。
“劳烦,”容与对着跟来的小吏低声道,“把穆泽轩身上所有东西,他的考篮、笔墨、所有衣物鞋袜,里里外外,细细翻查一遍。一件不许遗漏!”
“是!”那个小吏领命,立刻对穆泽轩全身物品进行了一场近乎苛刻的检查。
穆泽轩又羞又窘,却不敢有丝毫反抗,眼中虽充满了被彻底剥去尊严的痛苦,却也含着希冀。
结果毫无疑问,除了正常的考试用具和随身私物,什么都没有。
此时,容与心中的判断已趋近九分确定。
穆泽轩的惊恐、冤屈、那份急于证明清白的急切,绝非伪装。
他确实是无辜的!
敌人下手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是这个坐在考案上写字的穆泽轩本人,而是那个象征着土司与朝廷和解可能性、同时又能将她容行简拖下水的符号!
确定了穆泽轩是被栽赃陷害,容与并未立刻为其翻案。
相反,一个更为深沉、也更冒险的计划在她脑海中迅速成型。
“传令!”容与走出号舍,声音不大,却清晰有力地对守候在外的容易吩咐道,“着人严守贡院内外要道,盯死‘申字’号考棚及周边,如见任何异常,尤其行踪鬼祟、接近目标位置者,无论何人,立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