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岭的夜,被一场肆虐了三日的大雪封得严严实实。
猛虎寨盘踞的山坳,此刻也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风卷着雪沫,在木石垒砌的寨墙和歪斜的屋舍间呜咽盘旋,发出鬼哭般的声响。
寨子中央那座最大的木楼里,灯火昏黄,酒气熏天。
寨主去黑山土司处汇报了,巴图袒露着毛茸茸的胸膛,斜倚在铺着虎皮的宽大座椅上,脚下滚落着几个空酒坛。
他醉眼惺忪,一只蒲扇般的大手还抓着一个半空的酒囊,另一只手则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沾着暗红血渍的沉重铜棍。鼾声如雷,口水顺着嘴角淌下,滴落在油腻的皮袍上。
厅堂里横七竖八躺倒着十几个心腹头目,个个喝得烂醉如泥,有的抱着酒坛呼呼大睡,有的趴在油腻的矮几上发出含糊的梦呓。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烧酒、汗臭、血腥以及某种野兽皮毛的混合气味,令人作呕,昏昏而睡的人却仿佛浑然不觉。
寨子里其他地方同样一片死寂。
大部分喽啰都蜷缩在四处漏风的窝棚里,裹着抢来的、散发着霉味的棉被或兽皮,在醉意和寒冷中昏睡。
只有几个被罚守夜的倒霉蛋,缩在背风的哨卡角落里,抱着冰冷的刀枪,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连日的大雪封山,加上前几日在清水镇“大获全胜”后带回的酒肉,让这群凶徒彻底放松了警惕。
在他们看来,这鬼天气,连鸟都飞不过来,更别说官兵了。黑山老爷的威名,就是他们最好的护身符。
风雪在黑风岭肆虐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日破晓前稍稍平息。
铅灰色的天幕下,连绵的群山覆盖着厚厚的银装,死寂而肃杀。
山脚下,按察司总捕头周雄勒紧缰绳,望着那条被积雪半掩、蜿蜒如蛇的狭窄山路,眼神锐利如鹰。
他身后,五百名左卫精兵肃立如林,长枪的寒光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
更远处,一百名按察司捕快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蓄势待发。
“时辰已到!”周雄声音低沉,却如同闷雷滚过雪原,“按计行事,擂鼓!进军!”
“咚!咚!咚!咚——!”
沉闷而震撼的战鼓声骤然响起,撕裂了山间的死寂。
伴随着震天的呐喊,正面佯攻的大军如同苏醒的怒龙,沿着那条狭窄的山路,向着猛虎寨的第一道哨卡发起了猛烈的冲击。
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弓弦崩响声瞬间响彻山谷!
“杀啊——!”
“剿灭猛虎寨!活捉巴图!”
声势浩大,气势如虹,瞬间吸引了山寨中所有匪徒的注意。
哨卡上的匪徒惊慌失措,仓促应战,箭矢如雨点般落下,滚木礌石轰隆隆砸下,正面战场瞬间陷入胶着,喊杀震天!
就在正面战场打得如火如荼,吸引了猛虎寨几乎所有力量之际,山寨侧后方,那片被厚厚积雪和枯死藤蔓覆盖的绝壁之上。
一支由五十名精挑细选、身手矫健的按察司捕快和卫所斥候组成的奇兵,正如同壁虎般,在蜜儿的带领下,沿着一条几乎无法辨认的、隐藏在岩缝和冰棱之后的羊肠小径,艰难而无声地向上攀爬。
寒风如刀,刮在脸上生疼。
积雪深可没膝,每一步都异常艰难。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蜜儿一马当先,她身形轻盈,动作却异常沉稳。
她紧抿着唇,眼中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手中的短刀不时挥出,斩断碍事的藤蔓,为身后的战士开辟道路。
容易紧随蜜儿身侧,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手中紧握着一柄淬毒的短弩。
他不仅要保护蜜儿,更要确保这支奇兵的安全。
终于,在付出了两名斥候失足坠崖的代价后,这支奇兵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了那道被视为天堑的绝壁,潜入了猛虎寨的后方核心区域。
眼前的景象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山寨依山而建,木石结构的房屋错落拥挤,中央是一个巨大的、用原木围起来的演武场。
此刻,寨中果然如容与所料,一片混乱。
大部分匪徒都被吸引到了正面战场,留守后方的多是些老弱病残和负责后勤的喽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气和烤肉的焦糊味,显然昨夜匪徒们纵情狂欢,此刻大多还在宿醉之中。
“散开,按计划行事!”领队的按察司捕头低喝一声。
五十名精锐立刻分成数队,如同无声的阴影,扑向各自的目标。
一队扑向粮仓,将携带的火油、硫磺等引火之物疯狂泼洒;
一队扑向马厩,斩杀守卫,驱散马匹;
还有一队,则扑向匪首巴图等居住的最大的木楼。
蜜儿和容易则带着最精锐的一队,目标直指演武场旁那座守卫森严、形似库房的大型石屋——那里,是猛虎寨存放劫掠财物和重要物资的地方。
“什么人?!”
“敌袭!后面有敌人!”
留守的匪徒终于发现了入侵者,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仓促拿起武器抵抗。
但仓促应战加上宿醉未醒,哪里是这些精锐捕快和斥候的对手?惨叫声、兵刃入肉声瞬间打破了后方的宁静。
“点火!”负责焚烧粮仓的捕头一声令下!
“轰——!”
“轰——!”
数处火头几乎同时冲天而起!
干燥的木材和堆积的粮草遇火即燃,火借风势,瞬间蔓延开来。
浓烟滚滚,烈焰腾空,将铅灰色的天空映照得一片血红。
“着火了!快救火啊!”
“粮仓!马厩!都烧起来了!”
“后面!后面有官兵杀进来了!”
……
整个猛虎寨后方彻底陷入一片火海与混乱。
蜜儿和容易带着十余名精锐,如同尖刀般刺向那座石屋库房。
守卫石屋的几名悍匪是巴图的心腹,凶悍异常,但面对蜜儿鬼魅般的身法和容易势大力沉的刀锋,以及精锐捕快的围攻,很快便被斩杀殆尽。
“砰!”容易一脚踹开沉重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霉味、血腥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
库房内光线昏暗,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笼、麻袋,里面是各种劫掠来的财物——丝绸、瓷器、金银、药材……琳琅满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