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的目光扫过裴昱,这位四皇子殿下也正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与欣赏。
容与心中了然,看来这两位是微服出游了。
她微微一笑,对裴昱拱手:“原来是余公子,久仰。”
又对裴明月温和道:“余姑娘,上次还未多谢你。”
裴明月也好奇地打量着容与。
她虽在宫中,却也听闻了这位容翰林的事迹,江南查案,刚正不阿,如今更是父皇身边的红人。
此刻见容与一身家常青衫,气质清雅温润,怎么都看不出会是在饶州用“铁血手段”杀得“血流成河”的铁面钦差样子。
她笑着福了福身,也回道:“容大人安好。您就别臊我了,是容妍儿妹妹护着我呢。”
裴昱则上前一步,拱手还礼,声音里透着腼腆:“容大人,舍妹顽劣,听闻令妹也喜那《巾帼扬威》,便欲结伴同往,叨扰了!”
他对这位容大人的才学相当钦佩和好奇,也听闻过从豫章传来的才名,只是从前没有机会讲过几句话,如今见着,只觉得如此风姿的确令人心折,不愧是能写出《桃花庵歌》的才子。
容与对这位四皇子不甚了解,只听人说是性情敦厚、礼贤下士,她倒是没想交往太深,只是面上依旧温和:“无妨。妍儿能得二位为友,是她的福气。”
她犹豫了一下,既然人都来了,若是放任公主和皇子独自在外,尤其是去那鱼龙混杂的戏园,出了什么事,只怕她家也脱不开关系,于是笑道:“既然同去看戏,不如由在下做东,一同前往天蟾记如何?也好有个照应。”
裴昱眼中闪过一丝欣悦,点头道:“如此甚好,有劳容大人了!”
于是,一行四人,容与、容妍、裴昱、裴明月,在几名便装侍卫的护卫下,离开容府,朝着秦淮河畔那如今金陵城最炙手可热的所在——天蟾记而去。
容妍和裴明月手挽着手,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穆桂英,容与与裴昱则稍落后半步,两人从戏折子里的唱词,谈到诗词歌赋,倒是发现彼此喜爱的诗人颇为相似,气氛也算融洽。
天蟾记雅间门前,珠帘微动。
容与正要引着裴昱等人进入桂萱儿预留好的雅间,斜刺里另一扇雅间的门悄然开启。
一道身影缓步而出,如同玉山映照,温润生辉。
来人正是谢廉,谢慎行。
他一身月白云纹锦袍,腰间束着羊脂白玉带,悬着一枚水头极佳的蟠龙玉佩。
墨发以玉簪束起,面容俊雅无俦,眉目清朗,唇边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煦如春风的浅笑,举止间带着世家子弟浸入骨髓的优雅与从容。
金陵人称“无暇璧”、“玉京公子”,其风姿气度,确如美玉无瑕,若不了解其本质,的确令人见之忘俗。
“真是巧了。行简兄……余公子,余姑娘,容小娘子,”谢廉的声音清朗悦耳,如同玉磬轻击,带着令人舒适的韵律,和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不想竟在此偶遇,慎行有礼了。”
他拱手施礼,姿态从容不迫,一双多情的桃花眼扫过众人,尤其在裴明月脸上停留一瞬,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
裴昱见到谢廉,眼中露出难得的惊喜来:“慎行?你也在此?”
对这位温雅如玉、行事周全又饱受赞誉的表兄,他向来是亲近钦佩的。
裴明月却悄悄撇了撇嘴,随即飞快地朝谢廉眨了眨眼,小嘴无声地动了动,那口型分明是:“余!明!月!保密!”
谢廉眼中笑意加深,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表示明白。
他转向众人,温声道:“方才在雅间与友人小叙,正要离去,不想竟与诸位在此相逢,倒也是缘分。”
“慎行这间雅室尚算宽敞,视野亦佳,若诸位不弃,不如移步一叙?也省得行简兄再费周章。”
他对着裴氏兄妹微微一笑,端的是语气谦和,理由自然,毫无刻意之感,仿佛真是偶遇后的顺水人情。
容与目光却沉静如水。
谢廉的出现,绝非偶然——世上哪有那么多偶然?
以这位“无暇璧”的行事风格,此刻现身,必是受宫中那位所托,前来“照拂”微服出游的皇子公主。
她心中有了猜测,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声音清越:“谢大人雅意,容某却之不恭。请。”
一行人移步至谢廉那间更为轩敞雅致的雅间。
室内陈设清雅,熏着淡淡的梅香,倒像是容香记的出品,几案上摆着时令鲜果与精致的茶点。
谢廉引众人落座,自己则坐在裴昱身侧稍后的位置,姿态谦和,笑容完美。
容妍挨着容与坐下,奇怪地打量着谢廉。
这位“玉京公子”名满金陵,是无数闺阁少女的梦中人。但经历过前几次的接触,容妍如何不知这人的真面目?她只觉得,就像阿兄说的,他这是又“装”起来了,不知打什么坏主意呢!
她悄悄拉了拉容与的袖口,低声道:“阿兄,咱们干嘛跟他坐一起,又不是没有地方坐了……”
容与轻轻拍了拍妹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
若是只有他们“兄妹”二人,她自然是不想跟谢廉多接触的。但现在这不是有“贵客”么?她巴不得多些人保证这二位的安全。
谢廉装是装了点,但本事是不差的,多一重保险也好。
此时,戏台上三声锣响。
《巾帼扬威》第二部《虎符会盟》正式开演。
赛云霓饰演的穆桂英英姿勃发,正与几位倨傲的义军首领周旋,言辞犀利,气度非凡。
裴明月和容妍立刻被吸引,全神贯注地看向戏台。
雅间内,茶香袅袅。
谢廉端起一只薄如蝉翼的定窑白瓷茶盏,动作优雅地拂了拂茶沫,目光似不经意地落在容与沉静的侧脸上,温声开口,如同闲话家常:
“容待诏近来可好?听闻饶州一行,劳心劳力,着实辛苦。”
“那贾世仁盘踞多年,根深蒂固,容兄能于月余之间,抽丝剥茧,雷霆肃清,此等手腕魄力,真是……令人钦佩。”
他语气真诚,倒仿佛是真心赞叹,如果没有最后那一个意味深长的停顿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