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满场皆惊。
郑怀仁、赵文谦等人脸色大变。
这叶润章疯了不成?!竟敢如此顶撞代天巡牧的钦差?
贾世仁站在人群后方,眼中却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光芒,心中暗叫:好!吵得好!闹得越大越好!
容与的脸色彻底阴沉如水。
她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叶润章,声音带着羞恼的震怒:“放肆!叶润章,你竟敢如此对本官说话?!户部派你下来,是让你核查账目,不是让你推诿塞责、怨天尤人,更不是让你在此指摘钦差!你眼中还有没有朝廷法度?!”
叶润章被容与的气势所慑,身体微微颤抖,脸色由红转白,又变得铁青,却依旧梗着脖子,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争辩。
“哎呀呀!容大人息怒,息怒啊!”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贾世仁一个箭步冲上前来,满脸堆笑地挡在了容与和叶润章之间,对着容与连连作揖,又转身对着叶润章假意呵斥:“叶主事,你糊涂啊!怎敢如此顶撞钦差大人?还不快向大人赔罪!”
他一边说,一边对叶润章使着眼色,语气“语重心长”:“叶主事啊,不是我说你,年轻人做事要踏实!容大人心系国事,指出你的不足,那是提点你!你怎么能不识好歹呢?这账目不清,你慢慢查就是了,何必急躁?更不该顶撞大人啊!快,快给大人赔个不是!”
他这话看似劝解,实则句句都在坐实叶润章的“无能”、“急躁”、“不识好歹”,更将容与的质问定性为“提点”,暗示叶润章不仅能力不足,还不懂感恩。
容与在一旁听着,都有些佩服了,着实是官场老油子才能说出的,不着痕迹的拨火和奉承。
叶润章被贾世仁这一番“劝解”,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指着贾世仁:“你……你……”却“你”了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容与看着眼前这混乱的一幕,目光在叶润章那副“气急败坏”的蠢样和贾世仁那副“老好人”的虚伪嘴脸上扫过。
她琢磨了一下后边该怎么演,随即胸脯剧烈起伏了几下,仿佛强压着滔天怒火。
而后,她猛地一挥袖袍,声音冰冷:
“够了!”
容与不再看叶润章,目光转向郑怀仁和赵文谦,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郑藩台,赵知府!户部派驻官员如此不堪大用,推诿塞责,目无尊上!此等吏治,成何体统?!”
“本官定当据实奏报陛下!至于这漕运账目……”她冷冷瞥了一眼那堆散乱的文书,“本官自会另派人手核查。叶主事,你……好自为之!”
说罢,容与不再停留,转身拂袖而去,背影带着凛然的怒意。
郑怀仁、赵文谦等人连忙跟上,连声劝慰:“大人息怒,息怒!下官等定当严加管束!”
贾世仁落在最后,看着容与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又看了看呆立原地、面如死灰的叶润章,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抑制的得意笑容。
他走到叶润章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带着假惺惺的“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唉,叶主事啊……你看你,何苦来哉?年轻人,火气太大,不懂进退啊!这下好了,得罪了钦差大人,以后……怕是难喽!”
他摇摇头,仿佛无比惋惜,然后背着手,哼着小曲,慢悠悠地踱步离开了。
偏厅内,只剩下叶润章一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他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散落的一本账册,手指紧紧攥着书页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低着头,一副被彻底打垮、前途尽毁的可怜模样。
然而,无人看见的阴影中,他那双低垂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和一丝如释重负的喜悦。
他握紧了手中的一小卷竹纸。
若不是怕隔墙有耳,他甚至想哼一首小曲。
看来他和行简的默契还没消失嘛,不枉他得知“钦差大人”要来巡视库房之后,特意早早在此处等候。
……
夜色深沉,馆驿内灯火阑珊。
白日里府库那场“顶撞风波”的余波似乎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容与以心情不佳为由摒退了左右,只留容易在门外守着。
她独自坐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沉闷的轻响。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道玄色身影悄无声息地闪了进来。
岳行反手带上门,高大的身躯在昏黄的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
他径直走到容与对面那张太师椅前,大马金刀地坐下,玄鹰锦袍的下摆随意地搭在扶手上,姿态带着惯有的嚣张与慵懒。
“哟,容大人,”岳行嘴角勾起那抹标志性的、带着邪气的弧度,声音低沉沙哑,“今日府库那场大戏,可真是精彩绝伦啊!”
容与抬起眼皮,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那双带着审视和玩味的鹰目,唇角同样弯起一丝浅淡的弧度,语气带着一丝刻意的戏谑:“岳佥事过奖了。不过是些官场常态罢了,何足挂齿?倒是岳佥事你,这几日领着天隼司的精兵强将,在这饶州城里城外,想必是收获颇丰吧?”
她故意将“收获颇丰”几个字咬得略重。
岳行脸上的笑容瞬间冷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他重重哼了一声,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收获?哼!屁都没查出来一个!”
容与叹息一声,脸上的浅笑也缓缓敛去。
她沉默片刻,指尖在桌面上重重一叩,发出“笃”的一声轻响。再抬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沉凝的忧虑:“文泽兄他……现在的处境,可是不妙啊。”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沉重:“贾世仁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恐怕只是在等一个时机。他如今……只能自囚于户部驿馆,深居简出,形同软禁。”
容与抬起手捏了捏眉心,语气里透着无奈:“我今日在府库见他,也是强作姿态,不敢有丝毫亲近,生怕给他招来更大的祸患。”
岳行闻言,瞳孔微微一缩。下颌的肌肉瞬间绷紧,腮帮微微鼓起,握着扶手的手背上青筋隐现。
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他死死盯着容与:“容行简!你既然知道,为何……”
“我为何不救他?”容与打断他,眼神锐利而冷静,“岳佥事,此刻出手,无异于打草惊蛇。非但救不了他,反而会将他彻底推入死地!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能钉死贾世仁的铁证。只有扳倒了他,文泽才能真正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