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热闹看完了,”谢廉修长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轻轻叩了叩,目光转向一脸烦躁的岳行。
他收起了那点幸灾乐祸的笑意,带上了一丝认真——或者说,是一种饶有兴味的谋划感:“岳指挥,闹了这么一出,时间也耽搁了。你布下的这张大网……看样子是网不到正经鱼儿了?还有别的法子吗?总不能真让金尊玉贵的余小姐在贼窟多待一天。”
——时间紧迫,天隼司的计划显然暴露或者失效了。
岳行黑着脸,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在地:“呸!本来布得好好的口袋,被你们仨这一撞,至少惊动了附近三路的暗哨!鬼知道那些泥鳅是不是已经得了信儿换了地方缩起来了!再布一次?谈何容易!”他双手叉腰,在原地踱了两步,眉宇间的焦躁几乎要化为实质。
承恩公府的催促,皇帝的压力,都压在他的身上。
周小旗等人面面相觑,额头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就在这愁云惨雾的时刻。
“呵……”一声略带玩味的轻笑打破了沉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那个端坐太师椅上的身影。
谢廉慢条斯理地将手中把玩了半天的空茶杯放在旁边的小凳上,修长的手指交叠置于膝上。
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审视五分疏离的桃花眼,掠过岳行和他手下们焦灼的面孔,最终,落在了身旁一直如影子般沉默的白鸢身上。
谢廉唇角勾起一个难以言喻的弧度,声音不疾不徐:“岳指挥这网,破了也就破了。若实在无法可想……”他故意顿了顿,才悠悠道,“我倒是……还有一法,或可一试。”
谢廉话音刚落,容与抬起眼,也看向白鸢,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不行!”容与的声音斩钉截铁。
她甚至向前半步,身体隐隐挡在了白鸢与谢廉之间,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冷肃:“我不同意。”
“谢修撰,白鸢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容与那双清凌凌的琥珀色眸子冷冷盯着谢廉,甚至如此“正式”地称呼着他的官号。
这一下,变起肘腋。
另一边的岳行却是有些懵,他牙疼似的嘶了一口凉气:“等等?容侍讲你说什么不行?你们能不能用嘴说话?”
他看看容与如临大敌的样子,又看看谢廉那明显带着“你看,有人懂我”意味的眼神,满头雾水。
周小旗等人也傻眼了,完全跟不上这跳跃的思维。
谢廉迎着容与那双充满了戒备与警告的明亮眼眸,非但不怒,反而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
他优雅地摊了摊手,语气带着一种虚假的无奈和刻意的提醒:“容侍讲……”
他的声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你这反应,未免太过‘越俎代庖’了吧?谢某只说有法可试,何曾说要如何试了?即便真要如何……”
他话锋一转,目光终于正式落在了白鸢那似乎也有些迷茫的脸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递着不容置疑的讯号:
“白鸢也不是你家的婢子。要不要做,能不能做……自然该先问问她自己。容侍讲又何必……替她做主?”
他将“替她做主”四个字咬得微重,看似随意,却含着极深的讽意,看得容与心头火气。
直到此时,众人才恍然大悟般,目光“刷”地一下全聚焦到了那个小女孩身上。
结合谢廉的眼神和容与那“绝不能让十岁孩子涉险”的激烈反应……
岳行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圆了。
“谢廉,你的意思难道是……让这小丫头去当诱饵?!”
岳行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终于明白容与那炸毛似的反应是为什么了。这混蛋!亏他想得出来!
不过吼完,他又沉吟起来——似乎,也不是不行……
容妍“啊”地捂住了小嘴,惊讶又怜惜地看着白鸢。容易更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眼神凌厉地扫向谢廉。
岳行骂完了,烦躁归烦躁,但心底开始下意识地飞速权衡:让一个十岁的小姑娘去当诱饵,主动送进积年老拐手中?这简直是拿命去赌,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另一个声音更响亮地在敲打他——不这么做,又上哪去找一个像白鸢这样自带贵气、年纪符合、还极冷静的孩子?即便能找到,那孩子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对方和对方的家人会答应这样凶险的计划?
正相反,白鸢此刻的“身份”反而是最好的,一个沦落为婢女的、曾经的官家小姐……
要知道,被抓走的可是承恩公家的金贵的小嫡孙女,时间就是那金枝玉叶的命!
岳行内心的煎熬,不足为外人道哉。
就在这冰火交织、众目睽睽的沉寂即将让气氛绷裂时。
白鸢,终于抬起了头。
没有多余动作,没有激烈情绪。她只是静静地抬起头,那双眸子掠过含着笑意的谢廉、犹豫不决的岳行、担忧的容妍和容易以及第一个站出来想护着她的容与。
白鸢的眼中弥漫过一缕暖意,而后却是更深的倔强,她的红唇微启,吐出两个字:
“我去。”
声音清脆得如同玉簪跌落在石板上,不带一丝犹豫。
容与的心猛地一沉。
她上前一步,想再说什么:“白鸢!你可知……”
“好!”岳行却猛地一巴掌拍在桌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像是一锤定音。
他脸上那股挣扎和焦躁被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取代!他死死盯着白鸢,像是在确认一件冰冷武器的强度:“小丫头,算你有种!我的话撂在这儿,我会派人跟着你,保护你的安全,但你也不能临阵怯场,否则……”
他后面的话没说,但那眼神足以表明一切。风险他担了,但诱饵也必须争气!
谢廉坐在椅子上,手指重新捻起那早已冰凉的茶杯,指尖划过杯沿,唇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不知是嘲弄容与的多事,还是说:
‘看,这世界本就如此冰冷残酷。
人生而不同,男女老幼,鳏寡孤独,高低贵贱……’
容与张了张嘴,看到白鸢眼中的感激和恳求,终究是没再说出什么反对的话。
一个冰冷而危险的计划,终于在这弥漫着灰尘和焦灼气味的土坯房里,敲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