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之后便是几位更小的皇子,甚至还有尚在襁褓中的十四皇子裴昪,这些小皇子们的贺礼大多是母妃帮着准备,不过上前说几句吉祥话便罢,皇帝也一直兴致未减。
倒是十四皇子,保母抱着小皇子上前,替小皇子说了吉祥话之后,裴悫还当着众臣子的面,将小皇子抱过来逗弄了两下。
俗话说,抱孙不抱子,昭乾帝对小皇子的宠爱可见一斑。
先是皇子,再是宗亲,轮到重臣们献礼时,时间已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臣子们的贺礼多是名贵器物、祥瑞珍宝或歌颂功绩的诗赋巨幅,昭乾帝此时已现疲态,大多时候便只是微微笑着夸一句“有心”。
轮到翰林院侍讲献礼时,容与捧着紫檀木匣上前。
匣子打开,那精致非常的微缩农具显露出来。
“微臣容行简,恭献微物一匣。愿以农桑为本,勤恳务实,效农人之心,护我大昭江山根基稳固,五谷丰登如‘春华秋实’。”
她的声音清越而沉稳,皇帝的目光扫过那些纤毫毕现的小小农具,眼神里难得透出一丝意外和新奇。
他命太监将匣子呈到御前,拿起那柄小小的曲辕犁模型在手中把玩,又翻开那册简朴的图谱和说明看了看。
当看到匣底那层厚实温润、颗粒饱满的麦粒时,他的手指顿了顿。
昭乾帝抬起头,目光落在容与身上,眼中多了几分深意和赞许:“容卿此礼,甚奇!于细微处见至理。农为邦本,器为工用。此物精巧实用,立意更深。取‘务实’、‘根基’、‘丰收’三重寓意,好,用心良深!难得!”
皇帝破例对着大臣的礼物,多说了几句,且特意强调“务实”、“根基”,这评价不可谓不高了。
虽不及三皇子海图那般石破天惊,但是显然也戳中了皇帝此刻的心意,不失为万紫千红中的一抹清雅。
一旁的几位皇子和阁老也不由得多看了容与几眼,太子更是流露出与有荣焉的笑意——这两个月,容与每隔三五日便要入宫讲习,太子钦佩其学识,欣赏其姿仪,容与也感念太子之温厚,二人已是极为熟稔。
随着最后一批贺礼献毕,庆典进入欢宴阶段。
觥筹交错间,礼乐大作。
然而,在这看似普天同庆的盛景之下,皇子们各异的神态,群臣微妙的交头接耳,都预示着权力的暗流从未因寿诞的喜庆而停歇。
三皇子裴晔无疑是今日风头最劲的赢家,那幅《海疆万国略图》不仅赢得了圣心,更叫许多大臣刮目相看。
他的座席附近,祝贺与攀谈者明显多了起来。
万寿节的喧嚣喜庆如同褪色的华彩,随着更深的夜色沉入金陵城角落。
和王府内,三皇子裴晔的书房却灯火未熄。
他屏退所有侍从,独坐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张特意收藏的邸报,上面清晰印着皇帝在万寿盛典上对他那幅《海疆万国略图》的赞誉之词。
胸腔里那股压抑不住的兴奋与志得意满依旧在奔涌。
片刻后,书架悄无声息地滑开,露出一条密道。
一个人影裹挟着夜风的微凉走了进来,身形略显佝偻,一身玄色布袍,头上戴着一顶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黑色帷帽,帽檐低垂,阴影完全遮挡住了面容。
唯有一双指节粗大、布满厚厚老茧和深浅不一旧伤痕的手暴露在烛光下,昭示着此人绝非养尊处优之辈。
“肖先生来了!”裴晔猛地从案后站起,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热络与感激,几步迎上前去,“快请!快请坐!”
他亲自为来人拉开一张沉重的檀木椅,姿态殷切。
被称作肖先生的人没有立刻坐下,只是发出一阵低沉嘶哑的轻笑声。
那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枯木,根本听不出年纪,只在空气中留下令人不适的余韵。
“殿下看来……志得意满。”
裴晔脸上焕发着光彩,眼神锐亮:“何止是得意!父皇连赞三声‘好’字,满堂朱紫为之惊叹!先生…先生真乃奇才也!”他激动地来回踱了两步,继续道,“先生当日所献之图……本王初时只觉虚无缥缈,心中尚存疑虑。今日方知,先生运筹帷幄,早已料定此图一出,必能直抵圣心!”
他指着案上邸报:“看看!‘用心良苦’,‘非朕亲子,焉能思虑至此’……父皇金口玉言!这都是先生之谋,先生之功!”
这位肖先生上门自荐时,裴晔只将其当作普通的门客,仅抱着可有可无的态度,将其随意安置在府中偏僻小院。
谁知肖先生甫一献计,便立此大功。
裴晔此刻对肖先生的信任与依赖,已非初时可比。
他转身走到桌案另一侧,捧过一个沉重的朱漆托盘,上面整齐码放着数个黄绸包裹的金锭和几匹锦缎:“此乃小小心意,万望先生笑纳!”
“若非先生妙计,本王焉得今日这般好局面?”他将托盘推至肖先生面前,眸中满是志得意满的笑意。
那覆盖在帷帽之下的面孔似乎毫无波动,只是那满是硬茧的手随意地将一个黄绸包拎起,掂了掂分量,又丢回托盘,发出沉闷的声响。
帷帽晃了晃,烛光掩映下,露出那人颈上一片扭曲的红褐色疤痕,似乎是火焰灼烧过后的痕迹。
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虽是客气,却带着一丝极淡的嘲谑:“金银……于我,不过是路上的石头。只要和王殿下愿信重某,便是某的荣幸了。”
裴晔愣了一下,随即又恍然笑道:“是本王俗气了!先生世外高人,岂以阿堵物为贵?不如……”他眼中闪过一丝暧昧的光芒,压低声音道:“府中新得了数位江南佳丽,柔媚可人,通晓音律,这就唤来,为先生献艺……”
“不必。”嘶哑的声音干脆利落地打断他,毫无波澜,“朽木之躯,暗伤在身,早消了风月心思。美人于某,如同画上虚影,有扰清净。”
这一次,肖先生的语气里多了一丝不耐烦,那露在袖口外的、布满狰狞旧伤疤的手腕不经意地晃了一下,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裴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调整过来,态度依旧恭敬:“既如此,本王不敢强求。先生但有吩咐,随时传话。府中库藏珍宝,先生随时可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