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将近,龙虎山巅的风已带上凛冽如刀的寒意。白日里短暂的阳光无力驱散深山的冷寂,入夜后,寒气更是砭骨。
栖鹤观古朴的瓦檐覆盖了一层薄薄的清霜,在惨淡的月色下泛着幽冷的光。
庭院里那几株曾倔强苍翠的古樟,此刻也沉寂下去,枝叶在寒风中发出低沉的呜咽。
容与已收拾好简单的行囊。
她向老师静笃居士辞行,告知明日便要下山,一则回府城参加岁考,二则归家陪伴母亲、长姐及小妹过年。
居士并无多言,只嘱咐她路途小心,勤思所学,便继续于丹房中静坐。
玄青知道她要走,显得有些蔫蔫的,拉着容与的袖子依依不舍,容与看了看居士的丹房,又悄悄给玄青塞了一包饴糖。
夜深了。
容与回到自己暂居的静室。这间屋子紧邻容易住着的耳房,方便照应。屋内陈设极其简陋,一榻,一桌,一椅,桌上堆着几卷书册和未尽的功课。
她推开半扇木窗,让清冷的空气透进来,带着雪粒的气息——山间已在酝酿一场大雪。
刚在书案前坐定,正准备最后检视一遍明日要带下山的文章,一股极其细微的、混合着陈旧药味、尘土气与一丝微弱血腥气的气息,无声无息地弥漫在室内。
容与脊背瞬间绷紧。
她霍然转身,并未直接从空间取匕首出来,但指间已悄无声息地捻住了桌上一支坚硬的铜墨錾,全身如同蓄势待发的弓弦。
昏黄的灯光晃动了一下。
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仿佛凭空凝出般,靠在内室的木柱旁。
依旧是那身不知多少年没洗、油污破烂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道袍,脸上褶皱更深,仿佛刻满了风霜,但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慑人,带着戏谑和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
正是桂桥村后山上那位消失已久的老道!
“啧,臭小子,警觉性倒是见长。”老道士龇着牙,声音沙哑得像破锣,又带着久别重逢般的……熟稔?
他目光扫过容与沉静却含锋的侧脸,那身清逸出尘的道袍。
容与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却只留三分戒备:“道长?您没死?”
她的语气里没了昔日的随意亲近,更多是审视。
桂桥村一别,生死不明,如今在龙虎山再度现身,太过诡异。
他能避过道观中外松内紧的守卫并不奇怪,但他是为何而来?
“死?”老道士嘿嘿一笑,身形突然动如鬼魅,干枯如鹰爪般的手闪电般探向容与肩头!“老头子看你骨头硬没硬!”
话音未落,劲风已至!
容与瞳孔一缩,心中骇然,从前她不会武功,所以感觉不出,这老头子的身手竟然恐怖至此?
她旋身急退,手中墨錾本能地化作剑指斜划格挡,脚步踩踏着日夜苦练的步法,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要害。
但那指风锐利如刀,擦过她肩头衣料,“嗤啦”一声,布帛撕裂,隐隐生疼。
老道士不依不饶,枯掌顺势下压,刁钻地拍向她气海要穴!
容与心往下沉,腰肢如柳向后急折,同时提气疾呼:“容——!”第二个字尚未出口,老道士另一只鬼手已拂过她胸前空门,劲力巧妙一引,她那声呼叫被硬生生压回了喉中,变成了沉闷的一噎。
正当老道士第三招如跗骨之蛆再至,手掌几乎要贴上容与前胸之际——
“公子?可是唤我?”门外响起容易沉稳而警觉的声音!显然听到了方才那声闷哼和布帛撕裂声,手已按在门上。
容与被那暗劲拂得气息一窒,倒退半步撞在书桌上,桌上的砚台笔洗一阵晃动。
她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迅速将那只捻着墨錾的手掩在身后,声音竭力维持平静,甚至带上一丝被打扰的烦躁:
“无事!一只耗子窜过,打翻了东西。你快去歇息吧,明儿还要赶路呢。”
门外安静了一下,响起有人走开的脚步声。
老道士也停住了手,就站在容与面前一步之遥。他看着容与那双在昏暗灯光下亮得惊人的眸子,那里面只有沉凝的警惕,没有慌乱。
他脸上那点戏谑消失了,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
屋内陷入一种极其诡异的僵持。
忽然,老道士动了!快得毫无征兆!
那只枯瘦如柴的手如同铁钳,毫无花巧地抓住了容与刚才格挡的左手手腕!
正是内关脉门!
容与浑身一僵!
“原来如此!”老道士眼中精光暴涨,随即化为一种恍然大悟的惊异,夹杂着难以抑制的兴味,“臭丫头!怪不得!怪不得那年在道观上,我说替你诊脉观气,你躲得比兔子还快!宁愿用些不入流的小技巧装病糊弄老头子!”
容与心中咯噔一下,心念电转,已经从如何求饶转到了如何灭口。
那老道士却继续说着,声音压得极低:“哈!好!好得很!女扮男装进府学,还要去考那什么劳什子的乡试会试?你这是要把自己的脑袋和九族的脑袋都挂在裤腰带上玩杂耍吗?!胆子比你爹当年还肥啊!”
被抓着命门,最大的秘密被瞬间揭穿,容与反而彻底冷静下来。刚才因打斗而紊乱的气息平息了,她甚至微微扬起了唇角,露出一丝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笑意。
“道长眼力如故,功夫更甚往昔。”她既不否认,也不解释,语气从容得像在讨论天气,“只是没想到,您回来,第一件事便是诊我的脉。”
“哼!”老道士怒气未消,他那布满皱纹的脸在灯光下渐渐皱成一团,眼神中怒气被另一种不可思议取代,喃喃道:“不对……不对啊……这脉象,外强中干?沉疴伏根之相!”
沉疴伏根之相?容与好歹也在学医,如何不懂这个词的意思,只是不等她问,老道士便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容与的眼睛:“小丫头,你知道你小时候——大概四五岁光景,昏迷了几天的事吗?”
容与心头一凛。小孩子的记忆本就模糊,原身在逃荒时还险些夭折,才让她穿越占了便宜,她哪能知道什么之前的事情?
容与沉默了一下,只能含糊道:“略有所闻。”
【因为 汤圆恶魔 的催更券,实在开心,所以悄悄加更了~晚上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