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救治及时,美棠身上的毒得以解除,可她的身子却愈发虚弱。
“咳咳,咳咳咳……”
靠在床边,本来就苍白的脸色越发的白。
仿佛风中残烛,随时都可能熄灭。
移开帕子,猩红的血迹映入眼帘。
听到开门声,手忙脚乱地将帕子紧紧攥在手中,藏在枕头下。
“美棠,该喝药了。”
暖沁推门进来,端着那碗散发着苦涩味道的药,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地喂她。
“伯父伯母传来信,很快就会赶回京都的。”
美棠心里充满了自责:“还是让父亲母亲担心了。”
自从她懂事以来,父母便离开了京都,只为为她寻得救命良药。
“别担心,你一定会没事的……”暖沁强忍着泪水,声音却忍不住颤抖起来。
泪珠如决堤的洪水般不停地涌出,她连忙侧身,生怕被美棠看到自己的狼狈。
美棠却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却又透着一丝凄凉。
“不用骗我了,我能感觉到我撑不了多久了。”
哪怕面对死亡,她的眼神中仍然没有丝毫的畏惧,仿佛早已看透了这世间的一切,又或许是她早已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结果。
但,还是有些不舍呢。
拿过身旁的一个木匣子,递给她。
“这个匣子,麻烦你帮我交给喜蔚。”
暖沁哽咽着嗓子:“我交给他算什么事,要交你自己交。”
“就当作为姐妹,我最后一次求你了。”
“呜呜呜……”
暖沁更加难过了,侧过头忍不住哭了起来。
在这群人中,她向来是大姐姐的样子,从来没有这样不顾形象的哭过。
“不要,我不要你离开!”
在门口听到一切的懒珩冲进来,脸上满是泪水。
“我以后不吃零食了,也不睡懒觉了,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美棠看着这个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小弟弟,揉了揉他的脑袋。
“懒珩,你是太子,以后一定要乖乖的,好好帮助你父皇治理国家,不要再贪玩了。”
懒珩紧咬着下唇,摇了摇头,仿佛要把所有不舍和难过摇出来。
“我不!”
“明明我们五个说好不分开的,为什么要这样?!”
眼泪哗啦哗啦流个不停,任由两人如何哄都没用,最终哭睡着了。
美棠的父母回来了,忍着难过安慰她一定没事的。
暖沁将懒珩带走了,空间留给他们一家人。
“父亲母亲,不要难过,你们不是说过人死之后就会变成星星吗?美棠一定会变成最大最亮的那颗星星。”
“而且我还没当够你们的女儿呢,下辈子我还当你们的女儿好不好?”美棠依偎在母亲怀里,声音越来越低,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好。”
听到回应,美棠慢慢的闭上眼,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可惜,终是没能再见一面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喜蔚一路风风火火,紧赶慢赶,最终却也只能望着那被灵堂笼罩的定国公府,顿时如坠冰窖。
他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仿佛一片天昏地暗,冲了进去。
入目所见,堂厅之中,摆放着一副棺材。
那棺材上的牌位,宛如一把利刃,直直地刺进他的心脏——爱女美棠之墓。
“美棠——”
喜蔚的双眼瞬间变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
踉跄着扑向那牌位,双手颤抖着摸索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一阵猩甜涌上喉咙,猛地吐出一口鲜血,如同一朵盛开的血花,缓缓地在牌位上滑落,仿佛是美棠那消逝的生命在做最后的告别。
喜蔚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时,似乎已经接受了美棠离开的事实。
此刻的他,正静静地跪坐在灵堂处,手里烧着纸,那飘忽的火光,映照着他那恍惚的神色,仿佛灵魂也已随着美棠一同离去。
“喜蔚……”暖沁走了进来,将手里的木匣子放在地上。
“这是美棠留给你的,人死不能复生,节哀。”
喜蔚原本蓝宝石般璀璨的眼眸此刻变得通红,仿佛被泪水浸染过一般。
缓缓地低下头,咔嚓一声,打开盒子。
里面是一把他留给她的匕首,一个她从小戴在身上的平安符,和一封信。
将信打开,入目是熟悉的字迹,和本人一样温柔。
「喜蔚亲启:?
当你拆开这封信时,我大概已化作春风了。
那柄匕首……终究没能物归原主,就像我这辈子,总要拖累你似的。
生命可贵,要好好珍惜呀,带着我的那一份。
这枚平安符是我从小带着身上的,让它替我陪着你吧——?往后年年岁岁,你要活得比它更顺遂?。
他日定要寻一佳人,共度晨昏……罢了,这般冒失的话,不该我说,不然你又该生气了。」
看到这,喜蔚的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再也没忍住。
「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哭了?别哭?。小时候摔跤你都咬牙不落泪,如今怎么为我破了例?要是被我看见,大概要笑话你:哭红了鼻子的喜蔚,可真难看。
不多言了,往后,请把我忘了吧。
愿你所行皆坦途,岁岁常欢愉,年年尽安然。?
—— 美棠留」
喜蔚强按住喉间哽咽,指尖触到荷包时微微一颤,似有异物缠绕。
拆开繁复的丝绦,鎏金平安符里竟裹着一缕青丝。
突然笑了,用匕首刃尖挑下自己一缕发丝,动作轻柔的缠上。
“这样,是不是就算结发了……”
两个月后,沸骁早已拿下敌国,班师回朝,成为了心心念念的将军,保家卫国。
暖沁离开了京城,四处游历,救死扶伤。
懒珩不再贪玩,专心学习国家政事。
而喜蔚……
前往了万福寺,带发修行。
这里的揽月台极其出名,设千阶石磴,虔者需三拜九叩登顶,方能得偿所愿。
见那少年登山的身影,半山亭中,扫地的两个小和尚小声讨论。
“这位施主不是每个月都来一次,祈求心上人平安顺遂吗?这次那么久没来,我还以为他放弃了呢。”
“我听说啊,好像是心上人故去,这位施主要留在万福寺,为她祈福。”
“真的啊?还好我已经断情绝欲了,要不然岂不伤心死。”
“可不是吗。”………
喜蔚浑然不觉两个小和尚的窃窃私语,他一步一叩,踏过青苔斑驳的石阶。
当最后一级石阶没入暮色时,山巅风里忽然传来熟悉的松脂香。
循着记忆找到那棵最老的梧桐,枝桠承着他的重量,在星光下微微摇晃。
他仰头,夜空如展开的经卷,每一颗星子都是未写完的偈语。
从怀间摸出那枚褪色的平安符,指腹摩挲着陈旧的刺绣。
嘴角扬起一抹难看的笑,混着他几不可闻的叹息:“你当年害我跪祠堂、关禁闭,那可是本世子头一遭受罚……明明说好要你等着,长大把你娶进门的,省得你再折腾旁人……”
夜风卷着未尽的话语,忽然发现一点星光自银河坠落,不偏不倚停在他肩头。
喜蔚的眼泪砸在符纸上,绽放成星光的形状。
从此晨钟暮鼓里,万福寺佛前总跪着一个身影。
日复一日描摹往生咒,墨迹在黄纸上层层晕开,香炉里的灰烬积了又积,终在某年某月突然迸出星火——像那年坠入掌心的星光转瞬即逝。
守着青灯古佛的晨昏里,他突然明白:世上最痛的诅咒,原是活着的人要替死去的爱人继续呼吸。
枯槁的手指紧攥着褪色的经卷,仿佛这样就能在来世的晨雾中,寻到那熟悉的笑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