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
“我当然记得。”
“我罗某人说过的话，从来都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他承认了！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但是……”
罗师长话锋一转，所有人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吹了吹热气。
“小谭啊，你的功劳，我记着。大家的辛苦，我也都看在眼里。”
“本来呢，我是想着，等这次的新任务也漂漂亮亮地完成了，咱们好事成双。”
“到时候，两份功劳报上去，一起向军区通报，那多有面子？”
他放下茶杯，甚至还对着众人笑了笑。
那笑容看起来和蔼可亲，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里发凉。
“你们想啊，为了一件事，通报一次。再为了一件事，又通报一次。”
“来来回回的，多麻烦？”
“军区的领导们多忙啊，咱们不能老拿这点小事去烦人家，对不对？”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
又给你戴高帽，又显得他高瞻远瞩，还顺带体谅了一下上级。
里子面子，全让他占了。
如果换个人，可能就被他这套话给绕进去，稀里糊涂就点头了。
但谭建林不是别人。
他听完，脸上的表情都没变一下。
“报告师长。”
“我不觉得麻烦。”
他看着罗师长，一字一句地说道。
“通报两次，就通报两次。”
“只要是该我们得的荣誉，我不嫌多。”
“至于军区领导那边，我相信他们也乐于看到我们师捷报频传。”
“我个人对这个操作，没什么意见。”
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把罗师长刚刚的话，原封不动地怼了回去。
你觉得麻烦？
我不觉得。
你说领导会烦？
我说领导会高兴。
潜台词就是：师长，您就别搁这儿和稀泥了，赶紧把该给的东西给我们兑现了！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刚刚还觉得谭建林是全村希望的战友们，现在脸都吓白了。
哥们儿，让你去要账，没让你去拆家啊！
你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
罗师长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
他盯着谭建林，眼神变得极具压迫感。
桌面上那根一直敲击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整个会议室，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谭建林。”
罗师长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寒气。
“你是在命令我吗？”
“你在教我，应该怎么向军区汇报工作？”
完了！
师长生气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
谭建林的队长急得满头大汗，不停地在后面给他打眼色，脚都快跺出火星子了。
可谭建林梗着脖子，就是不回头。
罗师长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整个人散发出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告诉你，不可能。”
“把两件事合在一起报，这是我的决定。”
“你想通报两次？”
“我绝不可能这么做！”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石头，重重地砸在众人的心上。
这已经不是在讨论问题了。
这是师长在用他的权威，直接碾压。
空气凝固了。
罗师长的话，就像是最后通牒，不留任何余地。
那句“我绝不可能这么做”，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把所有人的幻想都敲得粉碎。
兄弟，咱是来讨功劳的，不是来讨说法的。
你这把师长彻底得罪了，以后还怎么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谭建林会继续梗着脖子硬刚到底。
甚至已经做好了被他连累一起受罚的心理准备时。
谭建林，却有了个谁也想不到的动作。
他紧绷的肩膀，忽然松弛了下来。
那双死死盯着罗师长的眼睛，也缓缓垂下了视线。
他沉默了足足有十几秒。
这十几秒，对于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来说，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然后。
他再次抬起头。
眼神里那股要把天捅个窟窿的锐气，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看不懂的平静。
他不是认输。
更不是服软。
那是一种……认清了现实，并且接受了现实的冷静。
他懂了。
再闹下去，就不是要不要荣誉的问题了。
而是纪律问题。
是顶撞上级的问题。
性质，就全变了。
那不是勇敢，那是蠢。
“报告师长。”
谭建林的声音响起，清晰，沉稳。
“我明白了。”
“我没有问题了。”
啥玩意儿？
这就……完了？
你刚才那股“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势呢？
你那句“我不嫌多”的霸气呢？
怎么师长一发火，你就秒怂了？
可他仔细一看谭建林的表情，又觉得不对。
那张脸上，没有半点怂的意思。
就是平静。
平静得让人心里发毛。
罗师长显然也没想到谭建林会转变得这么快。
他深深地看了谭建林一眼，眼神里的寒气慢慢收敛。
他知道，这小子不是怕了。
这小子是想通了。
想通了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就够了。
“嗯。”
罗师长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算是接受了他的“投降”。
他朝谭建林摆了摆手。
“归队吧。”
“是。”
谭建林干脆利落地一个转身，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
整个过程，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罗师长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扫向会议室里的其他人。
“其他人呢？”
“还有没有问题？”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开玩笑。
全师最猛的刺头都被一巴掌拍回去了，谁还敢冒头？
不要命啦？
大家伙儿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没问题！”
“我们都没问题！”
“坚决服从师长的决定！”
一时间，表忠心的声音此起彼伏。
罗师长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他重新靠回椅子上，一切又回到了他的掌控之中。
然而，人群里，并非所有人都和谭建林他们一样，感到憋屈。
角落里，有几个兵，从头到尾都低着头。
他们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庆幸。
他们是上次演习失利那个营的人。
对他们来说，现在通报表彰谭建林他们，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人家的庆功会，就是他们的批斗会。
上一次输得那么惨，报告还在军区领导的桌上放着呢。
这会儿要是再来一份捷报，一对比，他们成什么了？
饭桶吗？
废物吗？
到时候，不仅没好处，还得跟着挨一顿骂。
所以罗师长压下这件事，他们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的。
他们现在什么都不想。
不想荣誉，不想功劳。
就想一件事。
赶紧开始下一次演习！
把丢掉的脸，亲手挣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