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寂静与煎熬中,又过去了一日。
青玄宗核心静室内,氤氲的灵雾与药香几乎化为了实质。墨尘渊依旧盘坐在玉榻之上,脸色不再像之前那般骇人的金纸色,恢复了几分微弱的血色,但那种源自生命本源的虚弱感,依旧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
他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锐利如星、蕴藏帝威的眸子,此刻显得异常黯淡,甚至带着一丝历经万古沧桑般的疲惫。意识回归的瞬间,潮水般的剧痛与虚弱便从四肢百骸、尤其是神魂深处汹涌袭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额头瞬间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他下意识地内视己身。
丹田之内,那原本如同紫金色湖泊般璀璨浩瀚的帝源道基,此刻黯淡无光,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细微裂痕,仿佛轻轻一触就会彻底崩碎。道基中央,那代表着他生命与修为本源的核心,更是缩小了数圈,光芒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原本奔腾如江河的帝源之力,如今只剩下几缕发丝般纤细的气流,在破损严重的经脉中艰难地、断断续续地穿行,每一次运转都带来针扎刀剐般的剧痛。
而神魂的伤势更为棘手。意识海不再是一片清明璀璨的星空,而是如同破碎的镜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痕,思维运转间,滞涩而痛苦,仿佛每一步思考都在撕裂灵魂。与那“绝对之无”的短暂接触,留下的创伤远超想象。
《太初衍道诀》依旧在顽强地自行运转,如同最忠诚的工匠,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汲取着周远山师叔留下的丹药之力,一点一滴地修复着破损的根基。但墨尘渊能感觉到,这种修复,仅仅是维持他不至于立刻道基崩毁、魂飞魄散而已。想要恢复到能够与人激烈交战的状态,尤其是面对叶无痕那样的巅峰对手,简直是痴人说梦。
他微微动了一下手指,一股钻心的刺痛立刻从指尖蔓延到全身,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现在的他,虚弱得连一个最简单的法诀恐怕都无法完整施展。
“醒了?”
守在旁边的周远山师叔立刻察觉,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同时再次探查他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
“师叔……”墨尘渊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破旧的风箱,“我……昏迷了多久?决赛……”
“你昏迷了两日。决赛……就在今日午后。”周远山沉声道,看着墨尘渊那连坐直都勉强的样子,眼中充满了不忍与决绝,“尘渊,听师叔一句劝,放弃吧。你的伤势太重了,触及了本源,强行出战,无异于自毁道途,甚至有性命之忧!冠军固然重要,但比起你的性命和未来,它一文不值!宗门绝不会因此怪罪于你!”
放弃?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击在墨尘渊的心头。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颤抖、连握紧都困难的手掌,看着膝上那柄沉寂古朴、仿佛之前一切惊世骇俗都与它无关的“万古”剑胚。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杂役谷中受人白眼的坚韧…… 外门小比上一鸣惊人的畅快…… 毒龙涧内九死一生的挣扎…… 擂台之上剑意初成的明悟…… 面对幽冥骨魔与幽冥引的绝境…… 还有……那意识沉入“绝对之无”时,所感受到的超越生死的宏大与寂寥……
他的道,是帝道!是镇压当世、唯我独尊的道!是哪怕背负万千因果、脚踏尸山血海,也要登临绝巅的道!
退缩?放弃? 这两个词,从来就不该出现在帝者的词典里!
一旦在此刻退缩,道心必将蒙尘,产生无法弥补的裂痕。日后修行,每逢瓶颈,今日的畏惧便会化作心魔,啃噬他的意志,让他再也无法一往无前,攀登那无上之境!
帝者,可以战死,可以败亡,但……绝不能未战先怯!
可是……现实如此残酷。以他现在的状态,登上擂台,面对状态正值巅峰、实力深不可测的叶无痕,结局几乎注定——败亡!而且很可能是……道基彻底崩碎,神魂湮灭的败亡!
值得吗?为了一个虚名,为了所谓的道心无瑕,赌上自己好不容易重活一世的生命,赌上那尚未开始的帝路征程?
理智告诉他,周师叔是对的,放弃是最明智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但灵魂深处,那股属于尘渊大帝的不屈与骄傲,那股对巅峰极致、对力量本源的渴望,却在疯狂地咆哮、燃烧!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周远山,那双原本黯淡的眸子深处,仿佛有两簇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火焰,在艰难地重新点燃。
“师叔……”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力量,“我的道……您明白的。”
周远山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光芒,心中一颤,张了张嘴,想要再劝,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言语在那双眼睛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太了解这个少年了,一旦他做出了决定,便如同他手中的剑,宁折不弯!
“可是你的身体……”周远山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我知道。”墨尘渊缓缓扯动嘴角,露出一抹近乎惨淡却无比决绝的笑容,“帝源道基已损,神魂重创,灵力十不存一……现在的我,或许连叶无痕一剑都接不下。”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仿佛穿透了静室的阻隔,看到了那座即将决定最终荣耀的擂台,看到了那个抱剑而立、等待着他的对手。
“但,那又如何?”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帝路争锋,本就是向死而生!” “这一战,我可以输,可以死……但不能……不去!”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砸在静室之中,带着一种撼人心魄的力量!
周远山看着他,看着这个脸色苍白、气息微弱、却仿佛有着撑起苍穹般意志的少年,最终,所有的劝阻都化为了一声长长的、充满复杂情感的叹息。他重重地拍了拍墨尘渊的肩膀,沉声道:“好!既然你意已决,师叔……陪你!”
说罢,他不再犹豫,取出一个散发着惊人能量波动的玉瓶,瓶身之上,隐约有龙形虚影环绕。
“这是宗门秘藏的‘龙元涅盘丹’,乃是以真龙精血为主药,辅以无数天材地宝炼制而成,有夺天地造化之效,能在短时间内强行激发潜能,稳固道基,修复伤势!但药力过后,反噬极大,会陷入更深的虚弱,甚至可能损伤根基!此丹,本是为宗门遭遇灭顶之灾时,留给核心弟子搏命所用……现在,给你了!”
墨尘渊看着那枚丹药,没有推辞,郑重接过:“多谢师叔,多谢宗门!”
他知道,这枚丹药,是他能够踏上擂台的唯一希望。哪怕代价巨大,他也必须承受!
他毫不犹豫地将丹药服下。
丹药入腹,瞬间化为一股炽热如岩浆、却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洪流,冲向他近乎枯竭的四肢百骸!剧痛与舒爽交织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周身皮肤瞬间变得通红,仿佛有无数条小龙在他体内奔腾游走!
破碎的帝源道基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似乎有扩大的趋势,但随即又被丹药中那股强大的生机强行粘合、稳固!干涸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贪婪地吸收着药力,重新焕发出微弱的灵光!神魂的刺痛也被一股清凉之意包裹,暂时得到了缓解。
他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升、变得凝实!虽然距离全盛时期依旧天差地远,但至少……有了一战之力!
片刻之后,药力初步稳定。
墨尘渊缓缓站起身,虽然身形依旧有些摇晃,但脊梁却挺得笔直。他拿起膝上的“万古”剑胚,紧紧握在手中。
冰凉的触感传来,带着一丝微弱的、仿佛鼓励般的意念。
他看向周远山,看向静室外那些担忧等待的同门,目光最终投向峰顶擂台的方向。
“我们走吧。”
他一步踏出静室,阳光有些刺眼,但他微微眯起的眼眸中,只有一片坚定如铁的决然。
决赛,我来了。 叶无痕,等着我。
无论结局如何,这一战,我将倾尽所有,无愧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