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正哥……”王洛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细微得几乎听不见,“你说这些山贼抓咱们来,当真只是当奴仆?我……我好怕,咱们还能回家吗?”
风少正瞥了一眼身侧瑟缩的王洛,目光随即转向那从窗棂缝隙硬挤进来的一缕惨白月光。本能几乎要让他点头附和,但心底深处有个声音在低语: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奴仆?谁家奴仆偏要抓童男童女?他想起曾听过的传闻,那些关于某些人诡异癖好的只言片语……
他没有回答王洛的问题,因为连他自己也无法确定答案。恐惧如同无形的网,紧紧笼罩在这间简陋的柴房之中,伴随着偶尔传来的啜泣声,让时间仿佛变得黏稠而缓慢。
一夜的奔波与无休止的惊惧,让这些尚未成年的少年们身心俱疲。柴禾堆旁的身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歪倒,沉入或许是今后难得安眠的梦乡。
风少正凝视着地面上月光斑驳的倒影,右手食指不自觉地在柴房的木质地板上划出一道道杂乱无章的划痕。子时已至,他心中暗自思量。柴房外,巡逻的脚步声已经消失,门口的两名看守也倚着窗边沉沉睡去,呼噜声透过门缝,清晰地传入风少正的耳中。
“王洛,”风少正微微侧头,声音压得极低,生怕惊动窗外沉睡的猛兽,“睡着没?”
阿正哥,我睡不着,羊都数到快一千只了。”王洛抬头望向漆黑的房顶,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恐惧。
“我们得想办法逃跑。”风少正的声音平静而坚定,却让原本就紧张的王洛猛地一颤。他的身体突然抖动,险些惊醒了身边刚刚入睡的其他人。
“阿……阿正哥你说什么?”王洛的声音小得像蚊子一样,惊恐地望向身旁的风少正。
“他说逃跑!”
没等风少正开口,对面柴垛阴影里坐着的少年抢先一步,低沉地接过了话头。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王洛又是一震!
风少正抬眼,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细辨认对面那张隐在暗处的脸。记忆翻涌,似曾相识……
“好久不见啊,小乞丐……还有你的,”那少年顿了顿,嘴角似乎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跟屁虫。”
“大沙村的李穆,”风少正锁定了记忆中的身影,“我记得你。”
“记性不赖。”李穆点头,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里,那抹笑意显得格外突兀。
风少正脸上却没有任何波动,只是淡淡地抛出一句:
“你打过我。”
瞬间,空气凝固了。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穆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他下意识摸了摸鼻尖,指节上的旧伤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的声音低了几分,像是刻意压住了什么情绪,那时候不懂事。
风少正的目光依旧平静,但指节无意识地在木地板上划出的痕迹更深了。王洛缩了缩脖子,悄悄往风少正身边挪了半步,手指攥紧了衣角。
柴房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远处偶尔传来守夜山贼的咳嗽。李穆盯着风少正,忽然扯了扯嘴角,声音压得极低:现在不是算旧账的时候吧?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柴房里的其他人,你们想逃,我也要逃。
风少正终于抬眼看他,眼神冷静得像一潭深水:为什么信你?
李穆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手腕上被铁链勒出的血痕:你觉得我像是自愿来这儿的?他凑近半步,声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听着,我知道一些关于双鱼寨的传言。
王洛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风少正沉默片刻,指尖停在了地板上最后一道划痕上。
继续。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穆看风少正和王洛两人,眼神难得认真对待:我隐约听村里的嬢娘们说起过......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散了地上零星的月光碎片。三个少年的影子在斑驳的墙面上短暂地重叠了一瞬,又各自分开。
什么?你说我们其实是双鱼寨给上面的活贡品?风少正瞳孔骤缩,声音几乎要压不住,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
李穆猛地扑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眼神凌厉地扫向窗外,你想把外面的看守招来吗?
风少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压低声音,却仍难掩震惊:可……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他盯着李穆,眉头紧锁,而且,以李家的背景,你怎么会被抓来?
在他的记忆里,李家是宣察府四村最显赫的乡绅,府上护院成群,就府主见了李老爷都会给两分面子。这样的家族,怎么可能让自己的独子沦为山贼的祭品?
对啊!王洛也凑过来,眼中满是怀疑,你家不是很有钱吗?怎么会……
李穆的表情瞬间僵住,眼神飘向黑暗的角落,嘴角扯出一丝苦涩的笑:是啊,我家……很有钱。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自言自语。
借着窗缝透进来的一缕微光,风少正这才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记忆中那个锦衣华服、趾高气扬的李穆早已不复存在——
他上身套着一件褪色的细布短衫,肘部缝着两块粗糙的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显然是自己胡乱缝上的。下身的灰布长裤磨损严重,裤脚已经磨出了毛边,沾满了泥渍。最让风少正意外的是,李穆的脖子上空空如也——那个曾经金光闪闪的长命锁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条褪色的红绳,系着一个简陋的香囊,隐约散发着草药的苦涩气味。
李穆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扯了扯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红绳。他深吸一口气,强行扯回话题:现在不是讨论我家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而急促,听好了,如果我们不能在初一之前逃出去,所有人——必死无疑。
他的目光扫过风少正和王洛,一字一顿道:他们不会留活口,一个都不会。
夜风呜咽着从窗缝钻进来,柴房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低。风少正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窜上来,指尖微微发麻。
三人压低声音交谈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对眼前的处境有了一个大为清晰的认知。
双鱼寨背后显然另有主使——某个更庞大的势力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他们抓捕童男童女的目的,极可能是作为某种邪异仪式的祭品。而距离下个月的初一,仅剩十余天。这,就是他们最后的生机。
通过今晚的观察,他们摸清了山寨的大致情况:三位当家中,二当家和三当家似乎貌合神离,时常能听见他们压低声音的争执;而除了这三位首领外,山寨里还有十余名小头目,各处要道都设了哨卡,戒备森严。更令人绝望的是,三位当家都是炼体强者,浑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以他们三个少年的力量,正面突围无异于以卵击石。
也就是说......王洛的声音有些发抖,我们几乎......
几乎没可能逃出去。李穆冷冷地接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淤青,至少现在没有。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最终,风少正深吸一口气,打破了凝重的气氛:眼下我们只能先顺从他们,尽量不引起注意。同时......他的目光扫过两人,我们要记住每一条巡逻路线,每一个哨卡的位置,任何细微的破绽都可能是我们的机会。
王洛重重地点头,瘦小的身子不自觉地往风少正身边靠了靠。李穆则盯着柴房角落的一只蜘蛛网出神,月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格外冷峻。
夜已深了。
风少正看着身旁的两人,忽然感到一阵疲惫涌上心头。他知道,此刻再多的谋划都是徒劳——他们需要休息,需要保存体力,以应对明天未知的磨难。
睡吧,他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温柔,明天......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阿正哥,我听你的。王洛小声应着,蜷缩在干草堆里,像只寻求庇护的幼兽。
李穆没有答话,只是默默靠在柴垛上。他的呼吸很快变得均匀,但风少正知道,他一定和自己一样——根本无法入睡。
闭上眼睛的瞬间,风少正忽然渴望做一个梦。一个漫长、甜美、永远不会醒来的梦。在那里,没有双鱼寨,没有令人窒息的恐惧......只有阳光、田野,和再也回不去的平凡日子。
柴房外,山风呜咽着掠过树梢,仿佛亡魂的哭泣。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一张逐渐收紧的网,将三个少年笼罩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