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四年十月二十五日。沧州城外,距曹彬大营四十里。
一
李继隆策马来到队伍前方,看着前面的地形,眉头皱起。
按照圣旨,他们应该直接迂回沧州,袭曹彬大营。可柴熙诲却在半路上改了方向,往西北走,绕了一大圈。
殿下。李继隆勒马来到柴熙诲身边,再往前,就偏离大营了。
柴熙诲看了看四周的地形,没说话。
这里是一片丘陵地带,两侧是低矮的山坡,中间是一条宽约三十丈的谷道。谷道笔直,地势平坦,正适合大军通行。
就在这里。柴熙诲说。
李继隆一愣:在这里?
柴熙诲翻身下马,走到谷道口,蹲下身子,抓起一把泥土,捏了捏,曹彬袭粮道,往返必经此地。他如今得手,必然急着回营。咱们在这里等他。
李继隆皱眉:可是殿下,圣旨上说的是袭大营……
我知道圣旨怎么说的。柴熙诲站起来,拍拍手上的土,可圣旨是义父拟的,义父只看到曹彬大营空虚,却没想到曹彬本人还在外面。
他指着谷道:曹彬袭粮道,带的是精锐。这些人虽然饿了几天,但毕竟是禁军主力,战力不弱。如果他们回到大营,与留守兵力汇合,反而不好打。倒不如在他们回营路上伏击,趁其疲惫,一举歼灭。
李继隆沉思片刻:可是殿下,万一曹彬不走这条路呢?
他一定走这条路。柴熙诲笃定地说,我研究过地图。从李重进粮道回沧州大营,有三条路。一条太远,绕路要多走两个时辰;一条路窄,大军难行。只有这条路,又近又宽,最适合行军。曹彬急着回营,必走此路。
李继隆看着柴熙诲,半晌才说:殿下,若是判断失误……
失误了,我担着。柴熙诲打断他,但我不会失误。传令下去,大军在山谷两侧埋伏。魏铁山的火器营布置在谷口,突火弩、连发火弩全部架好。等曹彬进入谷道,放箭后立刻用轰天雷轰击。
李继隆转身去传令。
柴熙诲站在谷道口,望着远处的天空。太阳偏西,照得山坡一片金黄。
他忽然笑了笑,自言自语:义父,您教我兵法,教我地利人和。可您忘了,兵法上还有一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二
十月二十六日,金陵,政事堂。
楚泽快步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密报。
殿下,青龙山那边传来消息。
陈琅抬起头:熙诲到哪里了?
他……他没去沧州大营。楚泽犹豫了一下,他在曹彬回营的路上设伏。
陈琅愣了一下,接过密报,细细看了一遍。
密报上写得很详细:柴熙诲率军到沧州附近后,并未按圣旨袭击大营,而是改道往西北,选在曹彬回营必经的山谷设伏。
陈琅看完,放下密报,沉默了一会儿。
殿下?楚泽小心地问。
这孩子……陈琅叹了口气,还是改不了。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天色:我让他袭大营,他偏要打主力。我让他迂回,他偏要正面伏击。
那怎么办?楚泽问,要不要派人去纠正?
来不及了。陈琅摇摇头,从金陵到沧州,快马也要三天。等咱们的人到了,曹彬早就进谷了。
他转过身来:而且……也不必纠正了。
殿下的意思是……
熙诲虽然没按我的意思来,但他的判断不无道理。陈琅缓缓说道,曹彬袭粮道,带的是精锐。若能在回营路上伏击,确实比袭大营更有效。这孩子,有军事天赋。
楚泽松了口气。
不过……陈琅顿了顿,还是要保险一些。传令杨延玉,让他率水师溯河北上,在曹彬退路上设卡。若曹彬想从水路逃,截住他。
楚泽转身要走,陈琅又叫住他:还有,给李重进传信。告诉他,荣王已在曹彬回营路上设伏,让他正面佯攻,牵制曹彬注意力,但不要强攻。等曹彬回营时,封锁营门,不让曹彬部退回大营。
明白了。
楚泽拿着命令出去。
陈琅一个人站在窗前,望着远方。
熙诲啊……他低声自语,你有天赋,有胆识,就是太不听话了。希望这次,你的判断是对的。
三
同一日,商丘行馆。
赵普正在批阅文书,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李昉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赵相,曹彬那边传来消息了!
赵普抬起头:什么消息?
曹彬袭粮道成功,得粮五千石!李昉递过来一份文书,这是曹帅亲笔写的捷报。
赵普接过文书,快速看了一遍。
上面写着:袭粮道成功,击溃李重进守军,得粮五千石,我军士气大振,当可坚守月余。
赵普看完,眉头舒展了一些:五千石……比之前报的多多了。
是啊。李昉也很高兴,看来曹帅夜袭确实成功了。有了粮,河北就稳住了。
赵普点点头,把文书放在桌上。心里却隐隐有些疑虑——之前探子回报说,曹彬袭粮道只抢了不到一千石,损兵三千。怎么曹彬的正式捷报里,变成了五千石?
但他没说出来。如今正是人心涣散之时,有个好消息,也能稳住人心。
传出去吧。赵普说,让大家都知道,曹彬得手了,河北有救了。
李昉刚要出去,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传令兵跌跌撞撞地冲进来,跪在地上:赵相,不好了!沧州急报!
赵普心里一沉:什么急报?
周军……周军出现在沧州!传令兵气喘吁吁,曹帅大营遭到袭击!
赵普手一抖,文书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沧州急报说,周军突然出现,袭击曹帅大营。大营空虚,守军不足万人,恐怕……恐怕撑不住。
赵普脸色煞白,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李昉赶紧扶住他:赵相!
赵普推开李昉,冲到门口,对着外面大喊:备马!立刻备马!我要去见陛下!
是,是!
仆从们慌忙去备马。
赵普站在门口,看着天空。刚才还晴朗的天,此刻忽然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
完了……他喃喃自语,全完了……
四
十月二十七日,沧州城外山谷。
三万甲字军已经埋伏了一天一夜。
士兵们趴在山坡上,身上盖着枯草和树枝,一动不动。魏铁山的火器营在谷口两侧,突火弩架好,箭矢上膛。连发火弩也准备就绪,五支箭连成一排。
柴熙诲趴在山坡最高处,举着千里镜望着谷道尽头。
李继隆爬到他身边,低声问:殿下,曹彬怎么还不来?
快了。柴熙诲放下千里镜,探子回报,曹彬昨夜袭粮道成功,天亮前往回撤。算时间,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远处扬起一片尘土。
柴熙诲重新举起千里镜,眯着眼睛看。
尘土中,出现了一支队伍。旗帜破烂,甲胄凌乱,士兵们扛着粮袋,步伐虚浮。
是曹彬的部队。
来了。柴熙诲压低声音,传令下去,不许出声,不许乱动。等他们全部进谷,听我号令。
李继隆爬下山坡,把命令传下去。
山谷两侧,三万士兵屏住呼吸,紧握兵器。
曹彬的队伍慢慢进入谷道。走在最前面的是何继筠,身上缠着绷带,脸色蜡黄。后面跟着大队人马,每个人都扛着粮袋或者战利品,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
柴熙诲看着那些疲惫的身影,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这些人,也是军人,也是为国而战。只是站错了阵营。
但战争就是战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他深吸一口气,举起右手。
山谷里,只有风声和脚步声。
曹彬的队伍越来越深入,前锋已经走到谷道中段。
柴熙诲的手,猛地劈下。
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