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州城下的晨雾里，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护榷军粮官周显的血顺着旗杆往下淌，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血泊。他的首级被铁钩挂在杆顶，双眼圆睁，仿佛还在盯着淮河上游 —— 那里本该有赵虎的脚踏船送来粮草，此刻却只有南唐水师的楼船在水面游弋，帆影如墨，压得人喘不过气。
“还有谁要报信求援？” 赵匡胤的声音在晨风中发冷，玄甲上的霜花混着血珠，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他刚刚从李重进副将手中夺过指挥旗，旗面 “殿前司” 三个字被周显的血溅上几点殷红，像极了李继勋沉水那日的血色晚霞。
帐前的士兵们噤若寒蝉。周显是陈琅的远房表亲，昨晚还在清点从楚州运来的盐引，今早却成了 “通敌” 的罪证 —— 只因他要派快马去涡口找赵虎。有人悄悄摩挲着怀里的漕运股票，那是用三亩水田换来的，本指望战后能兑成盐引，此刻却觉得纸页发沉，像要浸出血来。
赵普站在赵匡胤身后，悄悄给滁州的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卫会意，转身钻进帐篷，手里捧着的磁州铜料账册边角还沾着伪造的皇商司印泥 —— 昨夜他们就是用这印泥，在 “征用文书” 上盖了个足以乱真的朱印。
“赵点检，滁州来报。” 亲卫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兴奋，“交易所的百姓听说要‘借’股票充军饷，都在等着皇商司的人来兑付呢。”
赵匡胤的剑还在滴血，他用剑尖挑起那份伪造的文书，在周显的首级前晃了晃：“看到了吗？这是陈琅的意思！等拿下濠州，他会加倍还你们 —— 若他不还，我赵匡胤用殿前司的军饷赔！”
士兵们的骚动渐渐平息，有人开始低声议论：“若是真能加倍，倒也划算……”
这话像颗火星，落在滁州交易所的干柴上。
当殿前司的士兵举着 “皇商司授权征用” 的文书冲进交易所时，百姓们起初还抱着希望。穿绿袍的小吏站在高台上，用磁州口音宣读着条文：“凡持有漕运股票者，今日内交至官府，战后凭收据兑一贯半……”
“一贯半？” 卖了耕牛买股票的老农突然哭喊起来，“我当初是两贯买的！你们这是明抢啊！” 他扑向小吏，却被士兵用矛杆拦住，推倒在散落的股票堆里。
混乱瞬间爆发。有人用石头砸柜台，有人撕毁股票撒向空中，雪白的纸页混着尘土飞扬，像一场荒唐的雪。一个妇人抱着烧焦的股票残骸，跪在地上哭嚎：“我的嫁妆啊！陈琅你还我血汗钱！” 她昨夜听了南唐细作的流言，以为股票要作废，竟真的点了把火，此刻却成了煽动情绪的由头。
消息传到汴京时，陈琅正在给新股票盖钢印。
钢模是张铁臂连夜赶制的，上面刻着 “显德五年春” 的暗记，压在纸上会留下细密的纹路。陈磊气喘吁吁地跑进来，靴底沾着滁州的泥：“哥！赵匡胤的人强征股票，还说是你同意的！现在交易所被砸了，百姓拿着烧焦的股票在皇商司门口哭！”
“他敢！” 陈琅的钢印重重砸在案上，朱砂溅到脸上，像道血痕。他抓起探闻局的密报，上面画着伪造文书的破绽 —— 那朱印的 “商” 字少了一点，是赵普当年在磁州常犯的笔误。“备马！我去滁州！”
刚要出门，符清漪的急报就到了。
信是楚州盐场的安大福写的，用盐水浸过的桑皮纸，字里行间透着焦虑：“赵普的人在盐场说，是陈总掌事故意让股票暴跌，好低价收购…… 现在盐工们都在议论，说要去砸通市局的分舵……”
“还嫌不够乱吗？” 陈琅将密报拍在案上，忽然明白这是个连环计 —— 强征引发恐慌，恐慌导致暴跌，暴跌再嫁祸给他，最后用伪币收购，彻底掏空皇商司的根基。
滁州的骚乱已经失控。
南唐细作混在人群里，用锈迹斑斑的铁钱换股票。穿破衣的汉子举着三枚南唐铁钱，对哭哭啼啼的妇人说：“妹子，别等了，这铁钱能换半袋米，比废纸强……” 妇人犹豫着递过股票，却不知那铁钱是皇甫晖特意熔了兵器铸的，一刮就掉漆。
陈磊带着护榷军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让士兵举着新股票喊话：“大家别信谣言！带钢印的股票才有效，现在就能去楚州兑盐！”
可没人听。一个被细作收买的秀才突然高喊：“那是假的！陈琅想骗我们交旧股票，好赖账！” 他冲上前撕扯陈磊的官袍，却被护榷军的刀背拍倒在地。
这一巴掌彻底点燃了火药桶。百姓们误以为要动武，纷纷捡起石头砸向士兵，有人甚至爬上通市局的屋顶，掀了瓦片往下扔。陈磊被砸中额头，血顺着脸颊流下，他望着混乱的人群，忽然想起陈琅的话：“民心是水，既能载舟，亦能覆舟。”
濠州城下的赵匡胤收到滁州的消息，正在给剑上的青铜符擦血。
赵普捧着刚收购的股票进来，纸页上还沾着南唐铁钱的铜绿：“点检你看，已经收了五万多贯。皇甫晖的人说，等咱们把股票抛出去，价格还能再跌三成。”
“不必抛了。” 赵匡胤突然冷笑，用剑挑起那些股票，“留着给陈琅送去 —— 告诉他，这是我替他收的‘民心’。” 他转向亲兵，“传令下去，今夜三更攻城！用这些股票当填壕的土袋！”
士兵们的欢呼声响彻营地，却没人注意到淮河上游的帆影。
赵虎的脚踏船终于冲过了铁索。一百艘船排成雁阵，踏轮搅动着浑浊的河水，船头的撞角闪着寒光。他站在旗舰上，左臂的伤口又裂开了，血浸透了白布，滴在船板的盐引上。
“将军，滁州来的密信。” 亲卫递上陈琅的手书，上面只有八个字：“严防伪币，死守涡口。”
赵虎望着远处濠州的火光，忽然将密信揣进怀里。他知道，这场仗不仅是为了拿下城池，更是为了守住那些股票背后的民心 —— 可现在，民心已经像淮河的水，被搅得浑浊不堪。
当三更的梆子声响起时，濠州城的喊杀声、滁州的哭嚎声、汴京的钢印声，在淮南的夜空里交织成一片混乱的乐章。陈琅站在皇商司的台阶上，看着百姓们举着烧焦的股票哭嚎，忽然觉得那些纸页像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冷冷地盯着他。
而赵匡胤的剑，正带着青铜符的寒光，刺向濠州的城门。剑刃上的血与股票上的朱砂，在月光下融为一色，分不清谁是谁的罪证。
符清漪从楚州送来的急报，此刻还躺在陈琅的案上。安大福在信末画了个狼头 —— 那是辽国皮室军的标记，他说赵普的人用磁州铜料，在盐场铸了批刻着狼头的伪币，正准备往淮南运。
陈琅的指尖冰凉，他忽然明白，这场股票崩局的背后，站着的何止是赵匡胤和皇甫晖。
夜色更深了，皇商司的灯笼在风中摇曳，照亮了门前那片狼藉的地面。散落的股票混着尘土和血迹，像一张张被撕碎的契约，在乱世的风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