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雾往骨缝里钻,鹿筱攥着玉佩的手发僵,暖玉的温度都捂不热指尖的凉。影还在笑,笑声被雾揉得碎,一句句往人心里扎:“你看,我就说他没安好心。”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的黑气蹭在颧骨上,像道没干的墨痕,“当年他爹夏承宇,就是这么把阿槿姑娘的灵力引去喂血槿的,如今这小子,倒是学得一模一样。”
敖翊辰皱眉按住影的肩:“先别说气话,黑气还没入肺,回去找山神爷爷或许有办法。”他看向鹿筱,眼神沉得很,“我们得立刻下山,邪影那边……恐怕已经破了迷魂阵。”
“破了?”鹿筱猛地回神。刚才那声闷响,难道是阵眼塌了?
“迷魂阵靠晨露槿的正力维系,方才你在这儿引动封印,山里的晨露槿怕是都失了灵气。”敖翊辰往山下望,灰色的雾已经漫过了老槿树的枝桠,“邪影被血槿邪气缠了三百年,封印一松,她的力量只会更凶。”
话音刚落,雾里突然飘来串铃铛声,不是摄魂铃的尖响,是脆生生的,像小孩子玩的铜铃。鹿筱心头一跳——是风若尘的铃铛!她往雾里跑了两步,被敖翊辰拽住:“别去!可能是陷阱!”
“是若尘的声音!”鹿筱挣开他,碎珠在掌心亮起来,粉光刺破灰雾,果然看见不远处的雾里,立着个小小的身影,手里攥着串铜铃,正是风若尘。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布裙,头发乱蓬蓬的,脸上却没了往日的怯生生,直勾勾地看着鹿筱。
“若尘!你怎么在这儿?”鹿筱跑过去想拉她,风若尘却往后退了半步,摇了摇铃铛。
“姐姐,他让我来送句话。”风若尘的声音很轻,像落在水面的霜,“他说,‘棋局已开,落子无悔’。”
“他是谁?夏凌寒?”鹿筱追问,风若尘却只是摇头,转身往雾深处走,小小的身影很快就被灰雾吞了进去,只留下一串铃铛声,渐渐远了。
影嗤笑一声:“听听,多会装腔作势。都这时候了,还玩什么哑谜。”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弯腰,捂住嘴的手松开时,指缝里漏出点黑血,“走……走啊,难不成在这儿等邪影来收尸?”
鹿筱没动,盯着风若尘消失的方向出神。风若尘向来怕生,除了夏凌寒,谁也指使不动她。可刚才她看自己的眼神,没有怕,只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茫,像个被线提着的木偶。夏凌寒让她来送这句话,是在提醒她什么?还是在……炫耀他的掌控?
“鹿筱!”敖翊辰的声音沉了几分。
她回过神,看了眼咳得直不起腰的影,又摸了摸掌心的玉佩,玉佩的温度似乎降了些。“走。”她咬了咬唇,转身往山下走,“先救影,再找夏凌寒算账。”
往山下走的路比来时更难走。雾里藏着被邪气蚀过的藤蔓,缠在脚踝上又冷又黏;脚下的石子滑得很,像是被人动过手脚,好几次鹿筱都差点摔下去,全靠敖翊辰扶着。影的脸色越来越差,黑气已经爬到了手腕,他却没再抱怨,只是闷头走,偶尔看鹿筱一眼,眼神复杂得很。
快到槿花林边缘时,雾突然淡了些,能看见前面立着个竹屋,是山神爷爷平时住的地方。鹿筱心里一喜,刚要喊“爷爷”,就看见竹屋门口站着个人,背对着他们,穿着件月白长衫,正是夏凌寒。
他怎么会在这儿?鹿筱一愣,随即心头火起,冲过去就要问他,却被敖翊辰拉住。“小心有诈。”敖翊辰低声道,银白灵力在掌心凝聚。
夏凌寒像是没听见,缓缓转过身。他脸色还是惨白,嘴角却没了黑血,眼神亮得有些吓人,看见影手腕上的黑气时,竟轻轻笑了笑:“影叔,你还是这么性急。”
“你闭嘴!”影气得发抖,要不是被敖翊辰按住,怕是要冲上去揍他,“你爹害了阿槿姑娘,你又来害我们!夏家的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影叔这话不对。”夏凌寒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很稳,一点不像刚中过毒的样子,“我爹是被血槿邪气迷了心窍,我不一样。”他看向鹿筱,眼神落在她掌心的玉佩上,“鹿筱,你娘的玉佩,你拿到了?”
鹿筱攥紧玉佩,往后退了半步:“是你故意让影碰血槿的?你早就知道会沾上邪气?”
“是,也不是。”夏凌寒点头,又摇头,“我知道血槿邪气会缠上碰它的人,但我没想到影叔会这么快发作。毕竟,他体内本来就有阿槿姑娘留下的晨露槿灵力,按理说能挡一阵的。”
“你还说!”影急道。
“我这么做,是为了救若尘。”夏凌寒突然提高声音,眼神里闪过一丝疲惫,“邪影要的不是封印核心,是若尘。她觉得若尘是阿槿姑娘转世,能解她身上的诅咒。我把影叔引去碰血槿,是为了让邪影以为,晨露槿的正力在影叔身上,暂时不会动若尘。”
鹿筱一愣:“你说什么?邪影要若尘?”
“三百年前,阿槿姑娘设下迷魂阵时,用自己的一缕魂魄做了阵眼,那缕魂魄后来转世,就是若尘。”夏凌寒叹了口气,脸色又白了些,“邪影是阿槿姑娘当年用禁术炼出的分身,本是为了看守血槿,却被血槿邪气染了心,一直想夺回那缕魂魄,让自己成为完整的‘阿槿’。”
影怔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鹿筱却更糊涂了:“那你换晨露槿,坠崖引邪影,都是为了引开她的注意力?”
“是。”夏凌寒点头,“我换了晨露槿,邪影才会怀疑封印松动;我坠崖,她才会跟着去忘川崖;你去找封印核心,她才会以为你要毁了血槿,拼尽全力去拦你。只有这样,若尘才能安全。”他看向影,眼神里有歉意,“影叔,对不起,我没告诉你实话,是怕你冲动,坏了计划。”
影哼了一声,别过头,却没再骂他。
就在这时,竹屋里突然传来山神爷爷的声音,带着惊慌:“不好!若尘不见了!”
几人同时一惊,往竹屋里跑。竹屋里空荡荡的,山神爷爷正急得在屋里转圈,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风若尘常玩的那只布兔子被扔在地上,耳朵断了一只。
“我刚才去灶房烧水,就一会儿工夫,回来人就没了!”山神爷爷跺着脚,“门口的雾突然浓得很,我出去喊了两声,没人应!”
夏凌寒的脸色瞬间变了,转身就往外跑:“是邪影!她肯定看穿了我的计划!”
鹿筱跟着往外跑,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夏凌寒的话听起来天衣无缝,可风若尘刚才在槿花林里那空茫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对劲。还有夏凌寒,他刚才说“我爹是被血槿邪气迷了心窍”时,眼神闪了一下,像在隐瞒什么。
雾又浓了,这次是纯黑的,带着蚀骨的冷。鹿筱攥着玉佩往前跑,突然听见身后传来影的声音,很低,却很清晰:“鹿筱,小心点,这小子的话,未必全是真的。”
她回头,看见影站在竹屋门口,手腕上的黑气已经爬到了手肘,他望着夏凌寒消失的方向,眼神里满是警惕。
黑雾里,不知何处又响起了摄魂铃的声音,尖得像要把人的耳膜刺穿。鹿筱突然觉得,夏凌寒说的“棋局已开”,或许不是指他和邪影的局,而是从一开始,他们所有人,就都在一盘棋里。
只是不知,谁是那个最后落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