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团捏在掌心,糙得硌手。那行字的墨汁像是没干透,晕开的边缘裹着点灰,瞧着是仓促间写就的。鹿筱指尖发紧——对方竟算准了她会找到第二页账册,还知道云澈澜中了毒,显然在暗处盯了许久。
“姑娘?”守在门边的侍卫见她愣着,忍不住低声问了句。
鹿筱回过神,把纸团攥进袖袋,声音压得稳:“没事。”她快步走到云澈澜身边,探了探他的脉——脉息比刚才更弱了,眼皮底下泛着青黑,是中了迟发性的迷药,虽不致命,却得在三个时辰内解,不然怕是要伤着心脉。
药箱里有解迷药的方子,可配药得花时辰,静心庵那边怕是等不及。况且对方点名要“一个人来”,若是带了侍卫,未必会给解药。
“你们守好这里,别让任何人进来看云大人和太子妃。”鹿筱站起身,从药箱里摸出个小小的瓷瓶递给那侍卫,“这是安神的药,若太子妃醒了闹,就给她喂半瓶。”
侍卫接过瓷瓶,还想再问,鹿筱已转身往外走。院外的日头偏西了,木槿花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地上像铺了层碎锦。她攥紧袖袋里的铜刀和账册,脚步没往正门去——对方要她去静心庵后墙,定是在正门设了眼线。
绕到太子府的西侧门,守门的老仆认得她,没多问就开了门。鹿筱刚走出几步,就见街角停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车辕边站着个小厮,见了她就往马车那边引:“姑娘是去静心庵吧?我家主人说,可送姑娘一程。”
又是对方的人。鹿筱没说话,掀了车帘坐进去。车厢里空荡荡的,只铺着层旧毡子,角落里堆着捆干柴,倒像是寻常送货的马车。
“姑娘坐稳了。”小厮扬鞭赶车,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噔咯噔”的响。
鹿筱靠在车壁上,指尖反复摩挲着袖袋里的铜刀。对方这般“周到”,怕是没打算让她活着回去。她得想个法子,既救得了云澈澜,又能把账册送出去。
马车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到了城西郊外。静心庵的灰瓦在林子里露了个顶,远远瞧着静悄悄的,倒真像个清修的地方。马车没往庵门去,绕到后墙停了——正是云澈澜说的那个墙缝边。
“姑娘,到了。”小厮掀开车帘,眼神里藏着点阴恻恻的笑。
鹿筱跳下车,后墙爬满了青藤,墙缝里塞着个锦囊,正是方才卖花老妇塞进去的那个。她刚站定,就听墙后传来个沙哑的声音:“账册带来了?”
“云澈澜的解药呢?”鹿筱没回头,手攥着袖袋里的账册,指尖抵着纸页的边角。
墙后静了静,随即扔过来个小瓷瓶,“当啷”落在地上。“先验货。”那声音道。
鹿筱弯腰捡起瓷瓶,打开闻了闻——里面是解迷药的薄荷膏,气味没错。她把瓷瓶塞进袖袋,从另个口袋里摸出张纸页递过去:“账册在这。”
那是她来时在路上仿的账册页,字迹看着像,却故意改了几个关键的名字。
墙后伸出只枯瘦的手,接过纸页。鹿筱借着他抬手的功夫瞥了眼——那人穿着身灰布僧衣,袖口磨破了边,手腕上有块月牙形的疤。
“不对。”那人捏着纸页,沙哑的声音陡然沉了,“这是假的。苏婉儿的账册末尾有山茶印,你这没有。”
鹿筱心里一紧——倒是漏了这点。她刚要说话,就见墙后忽然探出个脑袋,是个须发皆白的老尼,正是了尘师太。她手里捏着把匕首,抵着个人的脖子——竟是被绑住的云澈澜!
“把真账册交出来。”了尘师太眼神狠得像淬了毒,匕首又往云澈澜脖子上送了送,“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他。”
云澈澜闭着眼,眉头皱着,显然还没醒。鹿筱咬了咬牙——对方竟把他从太子府劫到了这里,倒是够狠。
“放了他,账册给你。”鹿筱慢慢从袖袋里摸出真账册,举在手里。
“先把账册递过来。”了尘师太没松口,匕首仍抵着云澈澜的脖子,“扔过来。”
鹿筱往后退了半步,手腕一翻,手里的铜刀“噌”地出鞘,借着扔账册的力道,猛地往墙缝里刺去——那只枯瘦的手还伸在外面,被她一刀划中,血“唰”地涌了出来。
“啊!”墙后传来声痛呼。了尘师太愣了愣,趁着这功夫,鹿筱已矮身冲过去,手里的铜刀往她手腕上削——匕首“当啷”掉在地上。
“抓住她!”了尘师太嘶吼着,墙后忽然冲出两个壮汉,手里都拿着木棍。
鹿筱拽着云澈澜往后退,刚要解开他身上的绳子,却见其中个壮汉举着木棍往她头上砸来。她侧身躲开,木棍“砰”地砸在墙上,碎了半截。
“账册!”另个壮汉眼尖,瞅见掉在地上的账册,弯腰就去捡。
鹿筱心里一急,抬脚往他膝盖上踹——那壮汉“扑通”跪倒在地。她刚要去捡账册,后背忽然被人推了一把,踉跄着撞在墙上,疼得眼冒金星。
是了尘师太。她扑过来攥住鹿筱的手腕,指甲掐进肉里:“我看你往哪跑!”
鹿筱咬着牙,反手往她脸上扇去——了尘师太没躲,硬生生受了这巴掌,脸上瞬间起了道红印。她疯了似的笑起来:“你杀了我也没用!陈先生说了,今日你们谁也别想走!”
陈先生?果然是他!鹿筱正想再问,却听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是夏凌寒带着人来了!
了尘师太脸色一变,猛地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往墙角的干草堆扔去——那里竟堆着不少干柴,火“腾”地就烧了起来,浓烟滚滚。
“走!”她拽着那两个壮汉就往林子里跑。
鹿筱顾不上追,赶紧去解云澈澜身上的绳子。绳子绑得紧,她手指被勒出了血,好不容易才解开。刚把云澈澜扶起来,就见夏凌寒带着人冲了过来。
“鹿姑娘!你没事吧?”夏凌寒见她脸上沾着灰,手背上还在流血,赶紧问。
“我没事。”鹿筱摇了摇头,指了指林子里,“了尘师太跑了,还有个手上带疤的男人,应该就是那个陈先生。”
夏凌寒立刻吩咐侍卫:“追!别让他们跑了!”
侍卫们应声追进林子里。夏凌寒蹲下身看了看云澈澜,又看了看地上的账册,松了口气:“账册没丢就好。”
鹿筱捡起账册,拍了拍上面的灰,心里却没松快——了尘师太跑了,陈先生也没抓到,这盘局还没结束。她抬头看向静心庵的方向,浓烟从后墙冒出来,把半边天都熏黑了。
“先把云大人送回府里解毒。”鹿筱扶着云澈澜,声音有些哑,“这里留些人搜,说不定能找到陈先生的踪迹。”
夏凌寒点头,让人把云澈澜抬上马车。鹿筱跟着上车,刚要坐下,却见云澈澜的手指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账册……”他声音发虚,抓着鹿筱的手,“拿到了?”
“拿到了。”鹿筱把账册递到他面前,“你放心,解药也拿到了。”
云澈澜看到账册,松了口气,眼睛又闭上了。鹿筱看着他苍白的脸,心里忽然想起方才了尘师太说的“陈先生”——那页记着假血竭买主的账册上,有个名字是“陈侍郎”,当年因贪腐案被斩的,正是户部的陈侍郎。
难道那个“陈先生”,就是陈侍郎的家人?
马车缓缓往回走,窗外的日头落得更低了,把树影拉得歪歪扭扭。鹿筱捏着账册,指尖仍在发颤——不管那陈先生是谁,这账册既已找到,当年的旧案,也该翻出来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桩旧案牵扯出的人,竟比她想的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