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带着竹荫的凉,拂过竹架上那张未干的蔷薇画。鹿筱搬了张小竹凳,挨着石桌坐定,面前摆着那方青溪砚,砚池里还剩小半池墨,浓得像化不开的夜。萧景轩坐在她旁边,手里捏着那支略秃的毛笔,正教她握笔的姿势。
“指尖要虚拢,别攥太紧。”他指尖轻轻碰了碰鹿筱的手腕,“笔杆要直,像对着檐角的那根竹杆。”
鹿筱跟着调整手指,笔杆在手里晃了晃,好不容易才稳住。她偷眼瞅着萧景轩——他握笔时指尖修长,笔杆稳稳靠在指节上,不像自己,指节都捏得发白了。“真难。”她小声嘀咕,笔尖在半空悬着,不敢往纸上落。
“慢慢来。”萧景轩拿过一张裁好的麻纸,铺在石桌上,“先画直线,画不直也没关系。”
敖翊辰本蹲在柴房门口修竹筐,听见动静凑过来,见鹿筱握着笔发抖,忍不住笑:“你这握笔的样,倒像捏着只活虾。”
“去去去。”鹿筱瞪他一眼,手却更抖了,笔尖落在纸上,“滋啦”一声拖出条歪歪扭扭的线,像条没睡醒的小蛇。她脸一红,把笔往桌上一放:“不学了,比揉山药泥还难!”
“哪能说不学就不学。”婉姨端着碟刚晾好的槐花干出来,放在石桌上,“景轩刚学写字时,纸都被戳破了好几张。”
萧景轩笑着点头,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圆圈:“先画这个,就像你捏山药糕时揉的团。”
鹿筱看着那个圆,想起早上捏的山药糕,心里松快了些。她重新拿起笔,蘸了点墨,小心翼翼地往纸上画——墨点落在纸上,先晕开一小圈,她慢慢转着笔杆,竟真画出个不太圆的圆,虽然边缘歪歪扭扭,倒比那条直线像样多了。
“你看!成了!”她举着纸给婉姨看,眼睛亮闪闪的。
“是不错。”婉姨笑着夸,“比景轩头回画的强,他头回画圆,画成了扁的,还说像南瓜。”
正说着,院外传来囡囡的声音,接着就见她背着小竹篓跑进来,篓里装着几个圆滚滚的野山楂,红得发亮。“姐姐!我带山楂来啦!”她把篓往石桌上一放,一眼就看见桌上的画,“姐姐画的是啥?像团子!”
“是要画梅花糕呢。”鹿筱把纸递给她,“还没画完,等画好了,就照着做。”
囡囡捧着纸看,小手指在歪歪扭扭的圆上摸来摸去:“我帮姐姐画!”她拿起桌上的小树枝,蘸了点砚台边的残墨,在圆旁边画了个更小的圆,“这个是给我的小糕!”
两人正趴在石桌上画,萧景轩已研好了新墨。他拿起笔,在另一张纸上画起来——先画个比鹿筱画的规整些的圆,再在边缘画了五道浅纹,像梅花的瓣,最后在顶上点了个小红点,用的是先前囡囡摘的野山楂汁,倒真有几分梅花糕的模样。
“哇!景轩哥哥画得像!”囡囡拍着手喊,把自己画的小墨团往旁边挪了挪,“我的给姐姐的当小跟班!”
鹿筱学着萧景轩的样,在自己画的圆上画纹路。墨笔在纸上走得慢,她屏住呼吸,指尖虽还有点抖,却比刚才稳多了。画到第三道纹时,笔尖的墨多了些,晕开一小片,她急得“呀”了一声,萧景轩却按住她的手:“别慌,顺着晕开的边补两笔,就当是糕上的糖霜化了。”
鹿筱依着他的话补了两笔,晕开的墨竟真像流下来的糖霜,倒比先前更有趣了。她越画越起劲,一张纸画满了,又换一张,有的圆画得太扁,有的纹路歪到了一边,却都透着股热闹。
敖翊辰也凑了趣,拿过笔在纸上画了个大大的圆,在旁边画了根竹杆,硬说画的是“挂在竹架上的大糕”,逗得囡囡直笑。
日头斜斜往西沉时,石桌上已摆了七八张画。有萧景轩画的规整梅花糕,有鹿筱画的“糖霜化了的糕”,有囡囡画的小墨团,还有敖翊辰画的“竹架大糕”。婉姨拿了根细麻绳,把画一张张串起来,挂在檐下的竹钩上,风一吹,画纸轻轻晃,墨香混着槐花干的香,慢悠悠地飘。
“该做晚饭了。”婉姨看了眼日头,“囡囡在这儿吃,给你做山楂粥,配槐花糕。”
“好!”囡囡脆生生应着,却不肯离开石桌,还在拿着小树枝蘸墨画,石板上已画满了大大小小的圆,有的还点了红点,像撒了一地的小糕。
鹿筱收拾着砚台,把剩下的墨倒在小瓷碟里盖好——萧景轩说墨能存几天,下次还能用。她看着檐下的画,风拂过,画里的糕影好像都在动,心里软乎乎的。
“其实画得不好也好看。”她小声跟萧景轩说,指的是自己画的歪歪扭扭的那些。
萧景轩点头,望着檐下的画笑:“本来就不用画得多好,是自己画的,就有意思。”
灶房里飘起了粥香,山楂的酸混着米香,勾得人肚子叫。囡囡终于放下了小树枝,跟着婉姨往灶房跑,边跑边喊:“我要吃像姐姐画的那样的糕!”
鹿筱和萧景轩相视而笑,风从院外吹进来,檐下的画纸晃得更欢了。砚台里还留着浅浅的墨痕,石板上的墨圆在夕阳下泛着暖黄的光,连空气里的墨香,都带着点软乎乎的甜。她忽然觉得,学画也没那么难,就像日子,不用样样都做得规整,歪歪扭扭的,自己觉得欢喜,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