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的粽子香还没散尽,院角的丝瓜藤就攀着竹架窜了新梢。鹿筱帮婉姨把晾透的艾草收进陶罐时,听见敖翊辰在后院“哎哟”一声,手里的陶片差点滑掉。
“咋了?”她往院外跑,见敖翊辰蹲在老槐树下,手里捏着块碎瓷片,脚边堆着半筐旧瓷碗——是前几日从镇上旧货摊淘来的,本想让萧景轩补补当花盆用。
“没拿稳,磕掉块边。”敖翊辰举着块青花纹的瓷片,心疼得皱眉,“这碗底子的花多好看,就差补个口沿了。”
萧景轩从灶房出来,手里还拿着块擦碗的布,走到树边捡起碎瓷看了看:“不碍事,这缺口不大,用陶泥补了烧烧就行。”他蹲下身,把那只缺了口的青瓷碗扒拉出来,碗沿豁了个小三角,碗底却印着朵淡青的莲,水纹细细的,倒真雅致。
“还能烧?”鹿筱蹲在旁边看,指尖碰了碰碗沿的碎口,“咱这灶能烧瓷?”
“小火慢煨就行,不用窑温。”萧景轩把碗摞到一边,“前几日去后山采了点白陶土,筛细了能当补料。”他起身往柴房走,“我去和点泥。”
婉姨端着盆洗好的樱桃出来,见三人围着旧瓷片蹲成圈,笑着把盆往石桌上放:“先吃樱桃!刚从镇上李婶家摘的,甜得很。”红透的樱桃堆在粗瓷盆里,颗颗鼓囊囊的,沾着水珠,看着就喜人。
敖翊辰捏起颗樱桃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婉姨你看这碗,补好了种小雏菊正好。”
“补啥补,”婉姨剥着樱桃核,“景轩手巧,准能补得看不出来。”她往柴房方向瞥了眼,“前几日他给你补的那个粗瓷罐,不就跟新的似的?”
鹿筱想起窗台上那个装木槿籽的粗瓷罐,之前罐身裂了道缝,萧景轩用掺了碎麻的陶泥糊了,又在缝边捏了圈小花瓣,如今倒成了个别致的物件。她拿起那颗带莲纹的碗,碗沿的缺口磨得不算糙,想来先前是被人用了许久的旧物。
萧景轩端着盆陶泥出来时,手里还拿了把小竹刀。陶泥是浅灰色的,揉得光溜溜的,裹着层湿棉布。他把青瓷碗放在石板上,用指尖蘸了点清水,抹在缺口边缘:“得先把旧瓷磨毛了,泥才粘得牢。”
敖翊辰凑过去看,见他用竹刀轻轻刮着碗沿的碎口,刮下的瓷末细得像粉:“这活儿真细。”
“急不得。”萧景轩取了小块陶泥,在掌心揉成条,比着缺口的弧度慢慢往上贴,“泥得裹匀了,不然烧的时候会裂。”他指尖沾着陶泥,贴得极慢,陶泥条顺着碗沿的弧度弯过去,刚好把豁口补得严严实实,多余的泥用竹刀轻轻刮掉,倒像原本就长在上面似的。
鹿筱蹲在旁边递清水,看他专注的样子——眉头微蹙,眼盯着碗沿,指节因为用力泛着浅白,阳光落在他耳后,把碎发映得有些透亮。等补完最后一点,萧景轩直了直腰,手腕转了转:“先晾半个时辰,等泥半干了再修修形。”
“我看着!”敖翊辰自告奋勇蹲在石板边,“保证不碰着。”
鹿筱跟着婉姨去灶房摘菜,灶台上还温着早上的粽子,蜜枣的甜香混着樱桃的酸气,慢悠悠地飘。婉姨摘着豆角,忽然说:“前几日周大夫说,山下张婆婆家的孙子出疹子,景轩要是得空,去看看?”
“我跟他一起去。”鹿筱说,“正好学学认疹子的方子。”
“也行,”婉姨把豆角放进竹篮,“张婆婆家种着好几种草药,你们顺带采点回来,晾着秋天用。”
正说着,敖翊辰在后院喊:“景轩!快来!泥好像干得差不多了!”
两人往后院走,见萧景轩正用竹刀修补瓷碗的边,补上去的陶泥已经硬了些,他顺着碗沿的弧度慢慢削,把多余的棱角磨掉,渐渐的,陶泥和旧瓷碗沿融在了一起,不细看竟看不出补过的痕迹。
“真厉害!”鹿筱凑过去,“等烧完了,是不是就能装水了?”
“试试就知道了。”萧景轩把碗放进灶边的小火膛旁——那里柴火烧得慢,余温正好,“煨半个时辰,别让火直接燎着。”
敖翊辰蹲在灶边添柴,不敢添太旺,只捡了些细柴慢慢续:“得烧得匀匀的。”
下午日头偏斜时,那只青瓷碗终于从灶边取了出来。萧景轩用布垫着拿出来,碗沿补过的地方泛着浅灰,和原本的青釉倒也不违和,他往碗里倒了点清水,晃了晃:“没漏。”
“成了!”敖翊辰拍着手,“这比买的花盆还好看!”他往碗里装了些腐叶土,“等明儿去摘几棵小雏菊栽上。”
萧景轩把碗递给鹿筱:“你先拿着玩,要是喜欢,回头再把那几个碎碗都补补。”
碗底的莲纹在光下泛着淡青,补过的碗沿摸着温温的,鹿筱捧着碗往院墙边走,木槿苗已经长到小腿高了,叶子密得能挡着地面的土,她把碗放在苗边,清水晃了晃,映着叶尖的绿,倒真像个雅致的小景致。
“明天去张婆婆家,顺带看看有没有小雏菊。”萧景轩走过来,站在她身边看那碗,“山下路边应该有。”
“好啊。”鹿筱点头,指尖碰了碰碗沿的陶泥,被灶火煨得带着点暖。
第二天一早,萧景轩背着药箱,鹿筱提着竹篮,往山下张婆婆家去。路边的艾草还带着晨露,香得清苦,田埂上的野花开得正盛,黄的紫的,被风吹得晃悠悠。
“你看那是不是蒲公英?”鹿筱指着田边一丛植物,叶子贴着地,茎上顶着个小绒球。
萧景轩走过去看了看:“是,等秋天绒球熟了,摘来吹着玩。”他弯腰采了几株艾草,“张婆婆家的疹子药里得用这个。”
两人慢慢走着,快到张婆婆家时,听见院里有孩子的哭声。张婆婆正蹲在门口摘菜,见两人来,赶紧站起来:“景轩来了!快进来,这娃子烧得难受。”
屋里的小娃子躺在床上,脸上身上起了些红疹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萧景轩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又看了看疹子的形状,转头对鹿筱说:“去药箱里拿黄连和薄荷,各取一点。”
鹿筱赶紧打开药箱,按他说的取了药。萧景轩把药放在石臼里捣成末,又兑了点温水调成糊状:“抹在疹子上,能消点痒。”他给孩子抹药时动作轻,孩子倒也不哭了,睁着大眼睛看他。
“得喝两副药。”萧景轩对张婆婆说,“我给你写个方子,去镇上药铺抓,或是你家有种的草药,我给你指出来。”
张婆婆家后院种着不少草药,萧景轩带着鹿筱去认:“这是金银花,煮水给孩子擦身子;那是紫草,熬膏能消疹。”鹿筱跟着记在心里,把该采的草药摘了些放进竹篮。
忙完时已是日头偏午,张婆婆留两人吃饭,端来的是野菜窝窝和南瓜汤。窝窝蒸得软乎,南瓜汤甜滋滋的,鹿筱吃着,想起自家灶房的香味,倒也觉得亲切。
往回走时,路边的雏菊开得正好,淡白的小花星星点点。敖翊辰说的没错,掐几棵栽在青瓷碗里正合适。萧景轩替她掐了几棵,根上带了点土:“回去就栽上,能活。”
回到药坊,敖翊辰正蹲在院墙边看木槿苗,见两人回来,举着个小竹篮喊:“你们看我摘了啥!”篮子里是些红彤彤的野山楂,酸气直窜。
“摘这个干啥?”鹿筱把雏菊栽进青瓷碗里,往院墙边放好。
“熬山楂酱啊!”敖翊辰把山楂倒在石桌上,“婉姨说加点糖熬,比草莓酱还开胃!”
婉姨从灶房出来,手里拿着块布擦手:“正好你们回来了,景轩去把草药晾上,筱丫头帮我洗山楂。”
山楂洗得干干净净,红得发亮。婉姨把山楂核去掉,放进陶罐里,加了些糖和水,坐在灶上慢慢熬。敖翊辰蹲在灶边添柴,眼睛盯着陶罐里的山楂,看着它们慢慢变软,变红,冒出稠稠的酱。
“快好了!”婉姨用勺子搅了搅,酱色红得透亮,“等凉了装罐,早饭抹在窝窝上,准保好吃。”
鹿筱坐在石桌边,看着院墙边的青瓷碗,雏菊的小白花在风里晃,碗沿的陶泥补痕被夕阳照得暖乎乎的。萧景轩把晾好的草药收进竹架,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明天去山口松树苗那边看看?该浇次水了。”
“好啊。”鹿筱点头,“顺便看看能不能摘点野草莓,上次摘的吃完了。”
“说不定还有。”萧景轩笑了笑,“要是敖翊辰不去,咱能多摘点。”
灶房里飘来山楂酱的甜香,混着木槿苗的草木气,慢悠悠地漫过院子。鹿筱往竹架上看,晾着的草药叶在风里轻轻摇,像在说些细碎的话。她忽然觉得,这日子就像那只补好的青瓷碗,就算有过缺口,被细心补过了,装着清水,栽着小花,倒比原先更有了滋味——温温的,稳稳的,连风都带着软乎乎的香。
敖翊辰在灶房喊:“山楂酱凉了!快来尝!”
鹿筱应了一声,往灶房走,萧景轩跟在她身后。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落在院墙边的木槿苗上,叶子晃了晃,像藏了串细碎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