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的冬夜,雪子敲打着玻璃窗,发出细碎的声响。鹿筱——不,此刻镜中顶着风若月面容的她,指尖还停留在掌心那道木槿花状的疤痕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口,激起一阵尖锐的寒意。
“若月?”敖景辰见她盯着镜子发怔,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肩,他左眉的痣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像极了夏凌寒渗血的血痣,“是不是还不舒服?我去叫张大夫再来看看。”
“别去。”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里还带着刚醒的沙哑。触及他皮肤的瞬间,一股熟悉的龙涎香窜入鼻腔,却比敖翊辰身上的气息少了几分凛冽,多了些温润,“我没事,只是……忘了些事。”
敖景辰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随即又被温柔覆盖:“落水受寒,记不清也正常。你且歇着,我让厨房炖了姜汤,喝了暖暖身子。”他转身时,袖口滑落,露出腕间一串暗红色的珠子,细看竟像是用龙鳞磨成的,每片鳞上都刻着极小的符文,与溶洞岩壁上的如出一辙。
鹿筱的目光追着那串珠子,直到他走出房门。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窗边。窗外是个小小的庭院,几株木槿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积着薄雪,树下的青石板上,散落着几片未被雪覆盖的白花瓣,边缘泛着霜,像极了风若月在溶洞里摘下的那片。
她伸手推开窗,寒风卷着雪沫灌进来,吹得她颈间一阵发麻。那里的月牙形胎记正在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底下钻出来。她摸向胎记,指尖触到的不是皮肉,而是一片冰凉坚硬的质感——像极了风若月曾戴过的月牙石。
“原来如此。”她低声自语。溶洞里的血咒不是被打破了,而是将她们的魂魄彻底拧在了一起,扔进了这民国的时空里。风若月或许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顶着她的脸,面对着夏凌寒和云澈澜。
这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景辰少爷,那姑娘醒了?当年夫人就不该心软,把这双生女换回来……”
“刘妈。”敖景辰的声音冷了几分,“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脚步声渐远,鹿筱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刘妈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记忆深处的碎片——民国庚辰年,龙女换凡童。母亲当年送走的两个襁褓,一个是她,另一个,难道就是风若月?
她们本就该是被调换的祭品,如今不过是回到了各自的轨道上。
她转身看向房间,墙上挂着一幅婚纱照,照片上的敖景辰穿着西装,身边的女子眉眼弯弯,颈间的月牙胎记清晰可见,正是镜中的“风若月”。照片右下角的日期,是民国三十年秋——恰是她出生的那一年。
“若月,姜汤来了。”敖景辰端着碗进来,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趁热喝。”
鹿筱接过碗,姜汤的辛辣气呛得她喉咙发紧。她看着碗里晃动的姜块,突然想起溶洞里的龙骨粉,那股烈到烧心的腥气,竟与这姜汤的辛辣隐隐重叠。
“这院子里的木槿,是你种的?”她岔开话题。
敖景辰点头:“你说喜欢,我便从东海移植来的。只是北方天寒,到了冬天就落叶,不像南边,四季都开花。”他顿了顿,补充道,“你昏迷前还说,等开春了要酿木槿酒,说能解百毒。”
解百毒?鹿筱握着碗的手猛地收紧。母亲医案里写过,龙骨粉性烈,需以木槿花蜜调和,否则会蚀心脉。而风若月的月牙石,本就是用木槿根须混合龙血炼化的。
这一切,从来都不是巧合。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云澈澜的声音,穿透风雪撞进窗来:“鹿筱!你在里面吗?夏凌寒他……”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东西捂住了嘴。鹿筱猛地站起身,姜汤洒在衣襟上,烫得她一哆嗦。是云澈澜!他也来了?
“外面风大,许是听错了。”敖景辰按住她的肩,力道比刚才重了些,“你身子弱,别乱动。”他左眉的痣在灯光下红得发亮,像要渗出血来。
鹿筱甩开他的手,冲向房门。指尖刚碰到门槛,就听见院外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她心头发紧,用力拉开门——
庭院里空荡荡的,只有风雪卷着木槿花瓣在打转。青石板上多了一滩暗红的血迹,旁边落着半片染血的衣角,布料的纹路,正是云澈澜在溶洞里穿的那件。
“别看了。”敖景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陌生的冷硬,“有些不该见的人,见了只会徒增烦恼。”
鹿筱转身看他,发现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匕首上沾着的血珠正往下滴,落在地板上,晕开的形状,像极了夏凌寒血痣渗出的血花。
“是你做的?”她声音发颤。
敖景辰笑了笑,左眉的痣红得妖异:“我只是在护着你。就像三百年前,你母亲护着我父亲一样。”他往前走了一步,匕首的寒光映在他眼底,“鹿筱,你该记起来了。记起你是谁,记起你该做什么。”
他的话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混沌的记忆。鹿筱突然想起溶洞石柱上的字,想起母亲地窖里的两个襁褓,想起敖翊辰消散前的眼神——
原来民国庚辰年被换走的龙女,根本不是她和风若月,而是敖景辰。
眼前的这个男人,根本不是敖翊辰的同族,而是被血咒吞噬的历代龙子残魂,借由敖家的血脉重生,目的就是要集齐双生女的心头血,彻底解除龙族被血咒束缚的封印。
而她和风若月,从一开始就是被放在天平两端的祭品,无论谁生谁死,最终都会被用来献祭。
“你不是敖景辰。”鹿筱后退一步,掌心的疤痕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里是血咒化成的幻影。”
男人脸上的温柔瞬间碎裂,左眉的痣突然爆开,涌出暗红色的血。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露出底下覆盖着的龙鳞,断裂的龙角从头顶钻出,与敖翊辰断裂的那支一模一样。
“是又如何?”他的声音变得嘶哑,与敖翊辰在溶洞里的嘶吼重叠,“三百年了,我等这一天等了三百年!你母亲欠我们龙族的,该由你来还了!”
他举着匕首扑过来,鹿筱转身就跑。慌乱中,她撞翻了墙上的婚纱照,相框摔在地上裂开,里面的照片掉出来,背面用朱砂写着一行字——“镜花水月,皆是虚妄;双魂归位,血咒终焉”。
字迹旁边,画着半朵木槿花,与她怀里那半块绣帕上的图案,正好拼成一朵完整的。
鹿筱的心猛地一跳,突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那半块绣帕,根本不是信物,而是解开血咒的钥匙,需要双生女的魂魄共同激活。
她抓起地上的照片,转身冲向窗口。窗外的风雪更大了,隐约有锁链拖地的声响从远处传来,像是敖翊辰在溶洞深处的挣扎。
“想跑?”幻影已经彻底化作龙形,巨大的龙爪拍向窗户,玻璃碎裂的瞬间,鹿筱纵身跳了出去。
落在雪地里的那一刻,她感觉掌心的疤痕突然炸开,鲜血涌出,滴在雪地上,竟燃起幽蓝色的火焰。火焰蔓延之处,雪地里浮现出无数符文,与溶洞岩壁上的遥相呼应。
远处传来龙吟,不是愤怒的嘶吼,而是带着解脱的长鸣。
鹿筱抬头,看见夜空中有金光闪过,像极了敖翊辰消散时的模样。她握紧手里的照片,迎着风雪往前跑,颈间的月牙胎记越来越烫,仿佛要与掌心的血融为一体。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必须找到风若月。
因为她们的魂魄,本就该在一起。
雪地里,她的脚印很快被新雪覆盖,只留下一串暗红的血点,像一行未完的字,续写着民国三十一年那个寒冷的冬夜。而庭院深处,那株光秃秃的木槿树桠上,不知何时结了朵花苞,在风雪里微微颤动,像一颗即将滴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