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里的钟鸣像块巨石,砸得鹿筱耳膜发疼。她攥着那半块绣帕往回跑,青砖上的血迹顺着鞋底黏上来,踩出串歪斜的脚印,倒像是谁在身后跟着,亦步亦趋。
转过拐角时,撞见个穿灰衣的小吏,怀里抱着摞卷宗,见了她突然手抖,卷宗散落一地。鹿筱弯腰去捡,指尖触到最上面那本,封皮写着“太医院首座风仲年病案”,翻开的那页画着幅人像,眉骨处的痣被红笔圈着,旁边批注“与太子左眉痣同源”。
“这……这是方才整理旧档时发现的,还没来得及……”小吏结结巴巴的,额角渗着汗。鹿筱却盯着人像下的落款——民国三十一年冬,笔迹与母亲医案上的签字如出一辙。
她猛地抬头,小吏已没了踪影,只有卷宗在地上摊着,其中一页被风掀起,露出张夹着的药方,上面写着“双生木槿,一者向阳,一者向阴,同根相噬,方可入药”。墨迹未干,像是刚写上去的。
地道尽头的石门突然发出“吱呀”声,透进的光里浮着无数尘埃。鹿筱往外看,见太医院的院子里站着个穿青衫的女子,背影与自己一般无二,正踮脚往地窖方向望,颈间的月牙胎记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是那个假鹿筱!她怎么会在这里?
女子似乎察觉到视线,突然转身,脸上的笑僵了——那根本不是人脸,是张用蛇蜕糊成的假面,眼角处裂开道缝,露出底下青绿色的鳞片。
“姐姐跑什么?”假鹿筱开口,声音像两片蛇鳞在摩擦,“萧少爷还等着我们去寒潭呢。”她抬手抚向颈间,胎记突然脱落,露出个黑黢黢的洞,“你看,这月牙石做的替身,像不像真的?”
鹿筱摸向腰间的银针,却摸了个空——药囊不知何时破了个洞,银针全没了。假鹿筱笑得更欢了,伸手往她脸上抓:“把你的脸给我吧,有了这张脸,敖翊辰才会认我,太子殿下才会……”
话没说完,突然发出声尖叫。只见假鹿筱的手腕上缠了条青蛇,蛇信子舔过她的假面,那假面竟像被酸液泼过般融化起来。是风若琳!鹿筱刚要开口,青蛇却猛地蹿向她,蛇身撞在她怀里的玉佩上,发出“叮”的脆响。
玉佩裂开道缝,缝里渗出道金光,照得整个院子亮如白昼。鹿筱在金光里看见无数画面:民国老宅的地窖里,母亲正把两个女婴放进木盆,一个颈间有月牙胎记,一个没有;太医院的产房外,风仲年攥着半块绣帕,对着“龙凤胎”的出生册落泪;寒潭边的祭台上,夏凌寒举着匕首,往自己左眉的痣上划……
“原来如此……”假鹿筱的假面彻底融化,露出张与鹿筱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眉骨处没有痣,“我才是被扔进寒潭的那个,你偷了我的命,偷了我的胎记……”
金光突然熄灭,风若琳的蛇身摔在地上,化作道青烟。假鹿筱扑过来抱住鹿筱的腿,指甲掐进她的皮肉:“把月牙石还给我!那是母亲留给我的!”
院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萧景轩带着人冲进来时,正撞见这幕。他举起龙鳞指向假鹿筱:“抓住这个蛇妖!”侍卫们刚要上前,却被假鹿筱颈间突然亮起的月牙石逼退——那石头竟与萧景轩手里的龙鳞产生了共鸣,发出刺耳的嗡鸣。
“她不是蛇妖。”鹿筱突然开口,声音发颤,“她是……”
话没说完,就被夏凌寒的声音打断:“都住手!”他站在月亮门边,手里举着个锦盒,打开时里面躺着半块绣帕,与鹿筱怀里的那半正好拼成一朵完整的木槿花,“风仲年是我舅父,当年他为了保护这对双生女,故意谎报‘长女早夭’,把妹妹藏进了太医院地窖。”
假鹿筱愣住了,月牙石的光芒渐渐暗下去:“你说什么?”
“你叫风若月,”夏凌寒的声音很轻,“你姐姐风若琳,当年被蛇妖收养,才成了如今的模样。而鹿筱……”他看向鹿筱,目光复杂,“你是民国来的,只是恰好与她们长得一样,那月牙胎记,是你母亲用龙鳞粉末画上去的,为的是让龙族护你周全。”
萧景轩突然笑出声,龙鳞在掌心转得飞快:“说得真好,可惜晚了。”他往地上扔了个火折子,引线烧向墙角的油桶,“今日这太医院,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火光冲天时,鹿筱突然被人拽着往后院跑,是云澈澜。他手里拿着把刀,刀上沾着血:“我在寒潭边救了风若琳,她让我给你带句话——‘龙骨上的血咒,要用双生花的心头血才能解’。”
后院的墙塌了半边,露出外面的乱葬岗。鹿筱看见风若月站在火光里,颈间的月牙石突然炸裂,化作无数光点,落在寒潭方向。而萧景轩的藏魂痣正渗出黑血,滴在龙鳞上,那龙鳞竟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像要钻进他的心脏。
“快走!”云澈澜推了她一把,“夏凌寒引开了大部分人,风若琳在秘道出口等你,她说……敖翊辰快撑不住了。”
鹿筱跑进乱葬岗时,听见身后传来风若月的尖叫。她回头看,见对方被龙鳞缠住,身体正慢慢化作光点,与月牙石的碎片融为一体。而夏凌寒举着剑,挡在萧景轩面前,左眉的痣在火光里红得像要滴出血。
道旁的歪脖子树上,不知何时挂了面铜镜,正是破庙那面碎裂的。镜面上的裂痕里,映出潭底的景象:敖翊辰被钉在龙骨上,龙鳞剥落处露出的皮肉,竟与鹿筱手腕上的血契印记完全吻合。
铜镜突然发出一声脆响,最后一块碎片掉下来,落在鹿筱脚边。她捡起碎片,看见里面映出个陌生的自己——眉骨处多了颗痣,正与夏凌寒的那颗遥遥相对。
寒潭的方向传来龙吟,震得乱葬岗的白幡纷纷坠落。鹿筱握紧碎片往前跑,掌心的玉佩彻底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半张字条,上面写着:“民国三十一年,救我女儿者,龙族必报。”
她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筱筱,你不是孤儿,你的父亲……在很远的地方等你。”当时只当是弥留之际的胡话,现在才明白,那“很远的地方”,或许就是这夏朝的寒潭底。
潭边的祭台已被炸毁,只剩下半截石柱,上面刻着的符文还在发光。鹿筱看见风若琳的青蛇真身缠在石柱上,蛇鳞正一片片剥落,落在符文里,化作点点火星。
“快……去溶洞……”风若琳的声音气若游丝,“龙骨上的血咒……要你的血才能……”
话没说完,蛇身突然僵直,化作一尊石像,颈间还挂着半块“琳”字玉佩。
鹿筱往溶洞跑时,听见身后传来萧景轩的嘶吼。她回头看,见他被龙鳞彻底包裹,变成个巨大的茧,茧上的纹路正与潭底的龙骨产生共鸣,发出“咚咚”的声响,像谁的心跳。
溶洞里的寒气越来越重,鹿筱摸到敖翊辰被钉着的岩壁时,指尖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下。低头看,是朵从石缝里钻出来的木槿花,一半开得绚烂,一半却已枯萎,根茎处缠着根银色的龙须。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龙须上。龙须突然活了过来,顺着她的手臂往上爬,与手腕上的血气合二为一。敖翊辰猛地睁开眼,龙角上的裂纹渐渐愈合:“筱筱,你终于……”
话音被一阵地动打断。溶洞顶部开始落石,鹿筱看见龙骨上的符文正一个个亮起,照亮了岩壁上的刻字——“双花并蒂,龙骨归位,时空裂隙,由此开启”。
她突然明白,母亲让她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保命。
一块巨石砸落时,鹿筱被人猛地推开,是夏凌寒。他左眉的痣正在流血,滴在龙骨上,那处的符文突然炸开,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传来民国老宅的钟声。
“走!”夏凌寒推着她往洞口去,“这是唯一的机会,别重蹈我们的覆辙。”
鹿筱回头看,见敖翊辰正挣脱铁链向她跑来,而萧景轩的茧突然裂开,露出只青绿色的爪子,上面沾着半片枯萎的木槿花瓣。
洞口的光芒越来越盛,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在喊她的名字,又听见敖翊辰的龙吟越来越近。脚下的石缝里,钻出无数木槿花,一半向阳,一半向阴,根茎缠绕着,像要把她往两个方向拽。
她不知道该往哪走,只知道掌心的铜镜碎片,正映出三张一模一样的脸——风若月在火光里微笑,风若琳在石像上流泪,而她自己,正站在时空的裂缝里,左右为难。
寒潭的水漫进溶洞时,鹿筱最后看见的,是夏凌寒左眉的痣,与自己眉骨处新长的那颗,在光芒里同时亮起,像两朵永不相见的木槿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