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宫灯将蟠龙藻井染成琥珀色,夏宫中秋宴的丝竹声裹挟着酒香在回廊间流转。鹿筱垂眸望着手中鎏金盏,酒液倒映着晃动的烛影,宛如一汪揉碎的星子。月白襦裙上银丝绣的木槿花随着她指尖的轻颤,在光影里若隐若现——这是她亲手绣的纹样,总让她想起荒野中肆意生长的木槿,此刻却被金线束缚在锦缎之上。
姐姐这副愁眉,倒像被霜打过的木槿。洛绮烟不知何时坐到她身侧,素手捏起一颗葡萄,红宝石般的果肉在指尖轻晃,萧公子与林姑娘郎情妾意,你何必自寻烦恼?话音未落,远处传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鹿筱抬眼望去,只见林茹筠倚在萧景轩怀中,杏眼含春地咬着他递来的葡萄,艳红裙裾上金线绣的并蒂莲在烛光下刺得人眼疼。
萧景轩忽然抬头,目光与鹿筱相撞的刹那,他下意识将林茹筠搂得更紧,下颌轻轻蹭过那女子发顶。鹿筱手中酒盏微斜,一滴琥珀色的酒液顺着杯沿滑下,在月白色裙裾晕开深色痕迹,像极了那日撞见他们私会时,溅在她心口的血。
鹿姑娘在想什么?低沉男声惊散了她的思绪。夏凌寒玄色锦袍上暗绣的龙纹随着动作若隐若现,他将一盏温热的桂花酿推到她面前,这是御膳房新酿的,说是加了你改良的配方。鹿筱刚要道谢,席间突然响起一声脆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宴席中央吸引。柳梦琪踉跄着后退半步,素白裙角扫过满地玉屑——那只从不离手的翡翠镯子,此刻正碎成几瓣躺在青砖上。温润的翠色映着她煞白的脸,眼眶瞬间泛起红血丝:这可是父王送我的生辰礼......她突然跪倒在地,指尖颤抖着去捡碎片,锋利的玉茬划破掌心,血珠滴在碎玉上,开出诡异的红梅。
夏越慌忙上前搀扶,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将几片玉屑卷到鹿筱脚边。柳梦琪却突然甩开他的手,染着丹蔻的指尖直直指向鹿筱:定是你!你嫉妒我与太子殿下的情谊,故意害我!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数十道目光如芒在背。
鹿筱盯着脚边沾血的玉片,突然想起三日前在御花园撞见的场景。那时柳梦琪正将一只香囊塞给夏凌寒,见她出现,那女子慌乱间将香囊藏在袖中,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此刻她望着柳梦琪颤抖的指尖,忽然明白了什么。
柳姑娘这话说得蹊跷。鹿筱起身时裙摆扫过青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自入席后我半步未离,敢问柳姑娘,我是如何越过太子与诸位大人,将你推倒的?她的声音像浸了寒潭水,清冷得让人心颤。柳梦琪却突然放声大哭,发髻上的珍珠流苏随着抽噎晃动:你分明恨我!那日在御花园......
够了!夏凌寒猛然起身,玄色衣袍带翻了案几上的酒盏。琥珀色酒液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今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一只玉镯竟引得诸位吵成这般模样。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柳梦琪身上时,多了几分冷意,梦琪,你随我去偏殿,本太子倒要听听,这玉镯究竟是如何碎的。
柳梦琪惨白着脸被带离时,与鹿筱擦肩而过。鹿筱嗅到她身上萦绕的龙涎香——那分明是太子书房特有的熏香。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鹿筱忽然想起暗卫昨日的密报,说有人在黑市高价收购前朝余孽的信物。而柳梦琪,恰是在那日后开始频繁出入太子书房。
宴席在一片诡异的寂静中继续,唯有萧景轩与林茹筠低声调笑的声音格外刺耳。云澈澜默默将一碟糕点推到鹿筱面前,那是她最爱的枣泥酥,层层酥皮在烛光下泛着金黄。当心烫着。他的声音很轻,却让鹿筱想起那些与他在药膳房钻研医典的深夜,那时的时光,远比这鎏金大殿温暖得多。
夜风突然卷起殿角珠帘,叮咚作响。鹿筱望着殿外高悬的明月,忽然想起木槿花在霜夜闭合的姿态。玉镯碎裂不过是个引子,真正的暗潮,或许正藏在柳梦琪袖中那只绣着龙纹的香囊里,藏在夏凌寒骤然冷下的目光中,藏在萧景轩看向她时,眼底转瞬即逝的复杂神色里。
洛绮烟悄悄握住她发凉的手,腕间银铃轻响:明日内务府会彻查此事,你且放宽心。鹿筱回以微笑,却在转身时瞥见暗处闪过一抹蛇形玉佩——那是风若琳的贴身之物。可她不是说要去东海寻敖翊辰?鹿筱攥紧裙摆,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这场因玉镯而起的风波,恐怕只是更大阴谋的序幕。
当宫宴终于散场,鹿筱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在回寝殿的长廊。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与廊下斑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支离破碎的画。她低头避开满地积水,却在倒影中看见身后多了道黑影。还未转身,熟悉的龙涎香便笼罩过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压迫感。
鹿姑娘好记性。夏凌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不知可还记得,三日前御花园的那只香囊?鹿筱浑身僵硬,终于明白柳梦琪为何敢在宴会上公然诬陷她。这场戏,从一开始就是为她量身定做的。而暗处,那双藏在蛇形玉佩后的眼睛,又在谋划着怎样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