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坳里,火舌舔着残壁,焦糊味混着血腥。沈青黛拄剑而立,胸口起伏,唇角那抹傲笑尚未褪去,忽听身后“噗通”一声重物落地——被她点倒的“稚蛇”女孩七窍流血,小脸惨白,死状极惨。
“造孽啊!”一声尖锐哭嚎划破热浪。马三姑——先前抱沈青黛大腿的妇人——再次扑出,这回却绕过沈青黛,直奔女孩尸身,双臂大张,像护崽的老母鸡,“这孩子才多大?你竟下如此毒手!天璇宗便是这般滥杀无辜?”
她一带头,蹲成一圈的百姓立刻骚动起来。一个瘦高汉子指着地面断针,声音发颤:“那针……针上无毒吧?小孩子玩闹,至于要命?”
“玩闹?”沈青黛眉峰一挑,剑尖微抬,霜啼发出清越龙吟,似在提醒主人克制。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血气,尽量让声音平稳,“诸位看清,她是魔教‘稚蛇’,骨针淬‘七步烂’,修士沾之即亡——”
“胡说!”马三姑猛地抬头,眼角挂着两滴夸张泪珠,却掩不住眼底精光,“老身活了五十载,从未听过什么稚蛇!你瞧她手——”她抓起女孩软垂的小手,掌心向上,稚嫩皮肤沾着灰泪,“这茧子都没有,哪像拿针的?分明是寻常乞儿!”
周围百姓面面相觑,有人点头,有人迟疑。一个白发老翁颤巍巍开口:“仙师,或许……或许弄错了?老朽瞧这娃娃也怪可怜……”
沈青黛握剑的手一紧,指节泛白。她环顾四周:火圈残壁,魔修尸横,晶核碎成红白血雨——这一切分明是战场,可百姓眼里,却只剩一个“被仙人无故杀害”的小女孩。她忽然明白,自己面对的不再是魔刃,而是千百张“我以为”“我听说”“我觉得”。
马三姑见众人动摇,哭腔更高,竟扑通跪下,朝沈青黛连连磕头:“仙师,您法力高强,杀魔修是功德,可这孩子……您总得给个说法!要不,您赔她一条命?要不,您赔银子?老身替她收尸,棺材钱总得——”
“够了!”沈青黛叱声打断,剑尖一震,霜啼插入地面,冰蓝剑气顺着裂缝“咔啦啦”蔓延,瞬间冻住马三姑膝前焦土。妇人吓得一哆嗦,哭嚎却更高亢:“杀人灭口啦——天璇宗欺负平头百姓啦——”
百姓哗然,有人后退,有人却往前涌,七嘴八舌——
“道歉!”
“赔钱!”
“报官!让郡守评理!”
沈青黛被围在中心,剑不能出,理不能讲,耳膜被吵得嗡嗡作响。她从未想过,自己首战告捷,却要面对一张张“道德”的血盆大口。火光照在她脸上,映出倔强与无措——
她若拔剑,是恃强凌弱;她若退步,是默认滥杀。
进退维谷,比魔刃更锋利的是众口。
火光把残壁映得通红,像一口煮透的锅,锅里翻滚的不是汤,是唾沫星子。
马三姑还抱着那具“稚蛇”童尸干嚎,嗓子劈了叉,却句句清晰:“天璇宗仙人杀人啦——可怜娃娃尸骨未寒哪——”
百姓围成半月,臂膀前后推搡,好似潮水,一浪接一浪把沈青黛往道德深渊里拍。
沈青黛握剑的手背青筋暴起,霜啼剑身结满薄冰,可再冷的剑气也冻不住七嘴八舌。她张了张口,声音被更大的起哄盖过去。
就在此时,人群外响起一声轻笑,不高,却带着黏腻的阴寒,像蛇爬过颈侧。
“让一让,让一让——你张三张大爷来评评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陌生男子踱步而来。狐裘褪了,换成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发髻随意一束,额前几缕碎发被火风撩起,掩住一双带笑却凉得渗人的眸子。他腰间挂一块木牌,歪歪扭扭刻着“散修张三”四字,墨汁未干,顺着木纹滴落,像黑血。
马三姑愣了一瞬,立刻把矛头调转,哭腔拔得更高:“又来一个仙人!乡亲们,他们是一伙的——”
张三——也就是姜明镜——掏了掏耳朵,食指一弹,一点耳垢飞进火里,发出“嗤”的微响。他抬眼,笑眯眯的,却语出惊人:“吵够没有?我怀疑你们全是魔教余孽,得挨个搜魂。从最胆小的开始。”
人群倏地安静,像被一刀斩断。
“搜、搜魂?”一个瘦小老头颤声重复。
“嗯,搜魂。”张三点头,袖中滑出一张黄符,符纸边缘闪着幽蓝电弧,“魔崽子最擅附骨之蛆,指不定就藏在谁识海里。放心,张某手法利落,号称中域魔见愁,没有一个邪修或者魔族能逃过我的手段,最多变傻子,死不了人。”
他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问今晚吃面还是吃米。人群“哗”地后退,最前排的几个壮汉差点踩灭火堆。张三随手一指,正戳中一个缩在最后的跛脚汉子:“你,先来。大爷我看你抖成这样,肯定心里藏着鬼,放心,我是专业的,很温柔的。”
跛脚汉子“噗通”跪倒,裤裆瞬间湿了一大片:“仙、仙师饶命!我、我坦白——去年村东头王寡妇家两分田,是我、我夜里放水淹的……她告到里正,我、我反咬一口,逼得她投了井……”
张三“哦”了一声,黄符一抖,电弧化作细蛇,钻入汉子眉心。下一秒,汉子眼珠翻白,口涎直流,整个人像被抽了骨,软在地上,嘴里只剩“阿巴阿巴”的含糊音节。
“你看,他心里有鬼,大爷我没说错吧。”
人群大骇。尖叫声此起彼伏,有人转身就跑,可刚迈两步,地面忽然亮起乌金纹路,一座庞大禁锢阵自飞舟底部投射而下,光栅交错,把山坳围成铁笼。跑最快的壮汉一头撞在光壁上,“砰”地弹回,鼻血长流。
张三掸了掸袖口,语气温柔得像哄孩子:“跑什么?不相信大爷我的技术?还是你们真的都是邪修?罢了,一个个来,我有的是时间。”
他又指向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轮到你了。别怕,就当睡一觉,一点都不疼的。”
妇人尖叫着往后缩,却被光壁弹回。她崩溃大哭:“我说!我都说——前年我儿糟蹋了隔壁李家闺女,我家出钱压了案子,还、还反告那闺女勾引……后来闺女投缳,李家老爹气死……我、我该死!”
黄符闪过,妇人目光瞬滞,嘴角歪斜,只剩“阿巴阿巴”。
第三个是个年轻书生,见轮到自己,“噗通”一声跪爬向前,额头磕得血肉模糊:“仙师!我作弊!乡试花银子买了考题,还、还买通衙役打死了同乡同窗……”
电弧一闪,书生倒地,四肢抽搐,口水混着血沫,同样成了只会“阿巴阿巴”的活肉囊。
火光跳动,照出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有人屎尿齐流,有人瘫坐嚎啕,却无人再敢质疑“搜魂”的荒谬。道德?大义?在“变成傻子”这个触手可及的下场面前,统统碎成齑粉。
马三姑抖如筛糠,想趁乱爬走,被光壁弹回,一屁股坐在火堆里,烫得惨叫。张三——姜明镜——笑得温文尔雅,抬手遥遥一指:“别急,压轴的总要留到最后。”
沈青黛站在一旁,长剑垂地,指尖发凉。她并非没见过血,却第一次见“正义”被如此粗暴地踩在脚下,踩得烂碎,踩得无人敢抬头。她张了张口,终是忍不住:“张……张道友,搜魂太狠,他们罪不至——”
话未说完,马三姑突然暴起,披头散发扑向沈青黛,尖声咒骂:“小贱人!都是你惹的事!若不是你滥杀无辜,我们怎会受这罪?天璇宗怎的出了你这等蛇蝎——”
污言秽语像粪水四溅,句句带毒。沈青黛脸色瞬间煞白,握剑的手背青筋绷起,却愣是没法对一个凡人拔剑。
张三轻笑一声,踱步而来,抬脚一踏,“咔嚓”踩碎马三姑手骨。老妇人发出杀猪般嚎叫,他弯腰,语气温柔得像哄孩子:“别急,轮到你了。”
电弧闪过,马三姑眼珠翻白,嘴角涎水直流,肥胖身躯抽搐几下,只剩“阿巴阿巴”的含糊音节。
火光映着一张张呆滞面孔,山坳里此起彼伏“阿巴阿巴”的怪叫,像群鸦夜哭。沈青黛垂下眼,第一次真切认识到:世间最锋利的不是剑,是恐惧;最狠辣的不是魔,是人心。
张三——姜明镜——转身,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望向远处墨渊关方向,语气淡得像刚碾死几只蚂蚁:“戏看完了,走罢。”
“敢问前辈去往何处?”
“墨渊关。”
沈青黛深吸一口气,收剑入鞘,抱拳一礼:“晚辈沈青黛,天璇宗真传,宗门驻地距墨渊关三百里,愿为前辈领路。”
姜明镜似笑非笑瞥她一眼,未置可否,只抬手一招,飞舟光栅尽收,禁锢阵化作乌金流光没入舟腹。他掠过沈青黛身侧,轻飘飘扔下一句:“上船。路上敢吵,就把你扔下去喂魔。”
沈青黛抿唇,纵身跃上飞舟。舟首,杜豆正探头探脑,被她冷不丁踩到脚背,疼得龇牙咧嘴。姜明镜斜他一眼,声音压得极低:“管住嘴,敢泄露本座身份,就把你舌头割了泡酒。”
“知道了,张三老爷。”
杜豆立刻双手捂嘴,点头如捣蒜。飞舟破空而起,将满地“阿巴阿巴”与残火抛在身后,像甩掉一堆烂泥。夜色如墨,血月悬天,乌金舟影朝墨渊关疾掠,舟头灯火摇晃,映出三张各怀心思的面孔。
不久后,中域的某个山洞中发出了两岸猿声啼不住的吼叫。
“芜湖,我终于炼成了,张三师傅,我绝对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