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宴上那无声的默契,如同冬日里一缕微弱的暖阳,短暂地照亮了苏挽月的心房。然而,现实的寒意很快便再度袭来,且以更加阴险刁钻的方式。容妃虽困于深宫,但其爪牙并未完全斩断,报复的毒计,如同暗处滋生的藤蔓,悄然改变了缠绕的方向。
这一日,天色有些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预示着不祥。苏挽月正在“霓裳”后院的账房内,听顾清风汇报近日铺子的营收以及石砚在外打探到的一些零碎消息。石砚如今已渐渐上手,负责一些不太起眼却需要机灵劲的对外联络,他年纪小,混迹市井不易引人怀疑,倒也探听到一些官员家仆间流传的闲话,虽无大用,却能拼凑出某些府邸的动向。
“……吏部张尚书家的车夫抱怨,说他家老爷最近常深夜被召入宫,回来时脸色都不太好。”石砚认真地汇报着,“还有,永昌伯府负责采买的小厮说,他家夫人最近悄悄变卖了几件古董首饰,像是急等钱用。”
苏挽月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吏部尚书深夜被召,永昌伯府暗中筹钱……这些看似不相干的信息,或许都指向朝中某些不为人知的暗流。她正欲吩咐顾清风继续留意,忽听前院铺面传来一阵急促的喧哗声,夹杂着女子的尖叫声和男子的呵斥。
“怎么回事?”顾清风眉头一皱,立刻起身。
几乎是同时,一个在前面帮忙的半大小子连滚爬爬地冲进后院,脸色煞白,结结巴巴地喊道:“陈……陈管事!不好了!外面……外面来了好多官差!说……说石砚哥偷了客人的金镯子!要拿人呢!”
“什么?!”顾清风和苏挽月同时变色!
偷窃?这怎么可能!石砚或许出身贫寒,但品性纯良,绝无可能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这分明是陷害!
苏挽月瞬间冷静下来,眼中寒光一闪。容妃的人动手了!而且手段如此下作,直接针对她身边最不起眼、也最易得手的石砚!目的不言而喻——剪除她的羽翼,打击她的威信,甚至可能想通过石砚攀扯出更多!
“清风,你去前面稳住局面,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轻易把石砚带走!我随后就到。”苏挽月当机立断。
“是!”顾清风应声而出,脚步匆忙却不见慌乱。
苏挽月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襟,对挽星低声道:“你立刻回府一趟,将我那块皇后赏的出入宫禁的腰牌取来,要快!”她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必要时,需借皇后之势施压。
安排妥当,苏挽月这才缓步向前院走去。还未到铺面,就听见一个尖利的女声在高声哭骂:“……天杀的小贼!那可是我家夫人陪嫁的金镯子!光那颗宝石就值几百两!定是这穷酸小子见财起意!官爷,你们可要为民妇做主啊!”
透过人群缝隙,苏挽月看到石砚被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扭着胳膊,他脸色涨得通红,眼中充满了屈辱和愤怒,却死死咬着嘴唇没有争辩,只是反复说着:“我没偷!不是我!”
旁边,一个穿着体面、却满脸刻薄相的嬷嬷正指着石砚的鼻子骂,而她身边,站着一位用团扇半遮着脸、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看似是事主,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带队的是京兆府的一个班头,面色冷硬,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顾清风正挡在石砚身前,沉着脸对那班头道:“王班头,这其中必有误会。石砚是我铺子里的人,一向老实本分,绝无偷窃之行。可否借一步说话,容陈某查明情况?”
那王班头显然认得顾清风(作为“霓裳”的明面管事),语气稍缓,但依旧强硬:“陈管事,不是我不给面子。人赃并获——这嬷嬷亲眼看见这小子动了夫人的妆奁,随后金镯子就不见了,在他身上搜出的当票,时间、物件都对得上!铁证如山!你还是别妨碍公务了!”
人赃并获?当票?苏挽月心中冷笑,这栽赃陷害做得倒是周全!
她不再犹豫,拨开人群,走了出去。她的出现,让喧闹的场面瞬间安静了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这位近来名声鹊起的苏家大小姐身上。
“发生了何事?”苏挽月声音平静,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那位用团扇遮面的妇人身上,“这位夫人,可是在我‘霓裳’丢了东西?”
那妇人被苏挽月清冷的目光一看,似乎有些心虚,团扇往下挪了挪,露出一张还算娇媚却带着几分不安的脸,声音细弱:“是……是的,苏小姐。妾身方才在试衣,将妆奁暂放在一旁,谁知……谁知这伙计竟趁机……”
“夫人确定是我这伙计所为?”苏挽月打断她,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可有人证?除了这位嬷嬷?”
“这……嬷嬷便是人证!”妇人强自镇定道。
“哦?”苏挽月转向那刻薄嬷嬷,“嬷嬷是亲眼看见石砚从妆奁中取出金镯,并放入自己怀中?”
那嬷嬷被问得一噎,随即尖声道:“老奴虽未亲眼见他放入怀中,但当时只有他靠近过妆奁!不是他还能有谁?而且当票就是铁证!”
“当票?”苏挽月看向王班头,“班头可否将当票予我一观?”
王班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将一张皱巴巴的单票递了过来。苏挽月接过,仔细看了看,当票上的日期果然是今日,当物描述也确是一支镶宝金镯,当铺是城南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当票或许不假。”苏挽月将当票递回,话锋却陡然一转,“但谁能证明,这当票就是石砚所持?或许是有人偷了金镯,匆忙当掉,又将当票塞入石砚身上,栽赃陷害呢?”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妇人和嬷嬷:“夫人,嬷嬷,你们口口声声指认石砚,但除了‘靠近妆奁’和这张来历不明的当票,可还有其它证据?比如,是否有人看见石砚当时手中有金镯?当铺的伙计,可能指认今日去当镯子的,就是石砚?”
一连串的问题,条理清晰,直指要害。那妇人和嬷嬷顿时语塞,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群也开始窃窃私语,显然对这番说辞产生了怀疑。
王班头也皱起了眉头,他虽是奉命来拿人,但也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就在这时,挽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悄悄将一块温润的玉牌塞入苏挽月手中。正是皇后所赐的腰牌!
苏挽月心中一定,将腰牌微微亮出,对王班头道:“王班头,此事疑点重重,明显有人构陷。我‘霓裳’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是信誉二字,绝不容人肆意污蔑。此人是我铺中伙计,我愿为他作保。不若请班头先将人带回衙门,但暂勿用刑,容我两日时间,必将真凶查出,给夫人和衙门一个交代。若两日后我查无结果,再按律法处置不迟。你看如何?”
她的话语软中带硬,既给了衙门台阶下,又亮出了皇后的背景(腰牌虽未明说,但王班头这等人物岂会不识?),更提出了一个合情合理的解决方案。
王班头权衡利弊,又见事主一方证据确实薄弱,便顺水推舟道:“既然苏小姐作保,那便依小姐之言。先将人犯……先将石砚带回衙门看管,两日内若无确凿证据,再行释放。”他一挥手,衙役们松开了石砚。
石砚得以脱身,立刻跑到苏挽月面前,眼眶泛红,噗通跪下:“小姐!小的真的没偷!谢谢小姐相信小的!”
“起来。”苏挽月扶起他,低声道,“清者自清。这两日委屈你在衙门待着,我会打点好,不会让你受苦。”
她又转向那脸色灰败的妇人和嬷嬷,冷冷道:“夫人,此事我必会查个水落石出。若真是我伙计所为,‘霓裳’愿十倍赔偿。但若是有人蓄意构陷……”她顿了顿,目光如冰,“那我苏挽月,也绝非任人拿捏之辈!”
那妇人被她看得浑身一颤,不敢再多言,带着嬷嬷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但苏挽月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容妃的毒计,已然转向了她身边最薄弱之处。她必须尽快反击,否则,今日是石砚,明日就可能是顾清风,甚至是挽星!
桃代李僵,毒蛇已亮出了毒牙,她必须比它更快,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