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一句“名不虚传”,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石子,在暖阁内每一位在场者的心中都激起了层层涟漪。那赞许虽轻,但出自后宫地位超然的贵妃之口,其分量足以改变很多事情的走向。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她攥紧了手中的帕子,指甲几乎要嵌进柔软的布料里。她万万没想到,这苏挽月拿出的东西,竟真能得了贵妃的青眼,而且是在经过宫女实际试用、效果确凿的情况下。她原本预备的那些质疑和嘲讽,此刻都哽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苏挽月从容谢恩,那份沉静姿态更让她觉得刺眼。
其余几位贵女,如翰林孙女王小姐和绣坊李小姐,看向苏挽月的目光则复杂得多。有惊讶,有羡慕,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她们意识到,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太傅庶女,凭借这手独特的“技艺”,恐怕真要在这京城的贵女圈中,闯出一番不同寻常的名堂了。贵妃的认可,是一道无可比拟的护身符,也是一块最有效的敲门砖。
苏挽月心中那块悬着的大石,终于稍稍落下。她恭敬地垂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与谦逊:“娘娘谬赞,臣女愧不敢当。能得娘娘一句认可,已是‘霓裳’天大的福分。”
贵妃微微颔首,目光从苏挽月身上移开,重新恢复了那种俯瞰全场的平静姿态。她并未对“雪肌露”表现出过度的热情,也没有立刻给予更多赏赐或承诺,仿佛刚才的赞许只是一次寻常的评价。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更显其深不可测。
“好了,苏四小姐的心意,本宫知晓了。”贵妃语气淡然,将手中的天青釉瓷瓶轻轻放回锦盒中,连同那盒“玉容凝脂”一起,示意宫女收好。“且先退下歇息吧。”
“是,谢娘娘。”苏挽月依言行礼,缓步退回到自己的座位。她知道,贵妃这是要继续接下来的流程了。今日这小宴,她并非唯一的主角,甚至可能只是贵妃棋盘上的一枚新出现的、略有特色的棋子而已。过度表现或急于求成,都是大忌。
她安静地坐下,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平复着内心激荡的情绪。成功的喜悦只是一瞬,更多的是对前路更深的审慎。贵妃的认可是一把双刃剑,既带来了机遇,也让她更清晰地暴露在各路目光之下,尤其是……楚凌宸。他此刻,或许已经收到了消息。
接下来,贵妃按照次序,继续观赏和品评其他人的呈献。
排在苏挽月之后的,是那位翰林院的王小姐。她呈上的是一幅自己临摹的前朝古画《雪梅寒雀图》,笔法工整,设色淡雅,颇得几分原作神韵。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画轴,声音轻柔地讲解着临摹的心得与对画意的理解。
贵妃仔细观看片刻,点了点头,评点了几句关于用墨和构图的话,显得颇为内行。“王老太傅学问渊博,家风清正,孙女儿有如此才情,亦是家门之幸。这画意境清远,与今日这梅苑雪景倒是相得益彰。” 赏赐了一方上好的端砚。
王小姐欣喜谢恩,退下时脸上带着光。贵妃的夸奖,重点落在了她的家世和才情上,符合其清流之后的身份,赏赐也文雅,是标准的、不会出错的鼓励。
接着是绣坊的李小姐。她带来的是一架双面异色绣屏风,一面是红梅映雪,另一面是喜鹊登枝,针法精湛,色彩过渡自然,堪称巧夺天工。她介绍时,语气中带着对自家技艺的自豪。
贵妃走近细看,手指轻轻拂过光滑的缎面,对那细密整齐的针脚表示了赞赏。“李家的苏绣技艺,确是京城一绝。这屏风立意也好,梅鹊报春,寓意吉祥。” 赏赐了一匹宫内御用的云锦。
李小姐激动得脸色泛红,连连道谢。贵妃对她的肯定,在于其“技艺”和作品的“寓意”,赏赐实用,符合其商户身份又给予了尊重。
苏挽月静静观察着。贵妃对每个人的评价和赏赐都极具针对性,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显示了恩宠,又明确地划分了等级和亲疏远近。对王小姐,夸才情重家世;对李小姐,赞技艺重寓意;而对自己……是肯定“巧思”和“效果”。这是一种更为实用主义的欣赏,但也意味着,在贵妃心中,她苏挽月的定位,更偏向于“有巧技的匠人”,而非“有才情的贵女”。这或许并非坏事,至少目前来看,这个定位更为安全,也更利于“霓裳”的发展。
然而,并非所有人的呈献都如此顺利。
一位来自江南织造局官员家的小姐,带来了一匹号称“寸锦寸金”的罕见流光锦,在光线下能变幻出七彩光泽。她极力渲染这锦缎的珍贵和稀有,语气中不免带着炫耀。
贵妃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让宫女收下了,只说了句“江南织造,果然用心了”,赏赐了一套普通宫花,便再无他话。那小姐脸上期待的笑容僵住,讪讪地退下。显然,在见惯了天下奇珍的贵妃眼中,单纯的物质珍贵,并不足以打动她,反而那种急于表现的态度,可能引起了些许反感。
另一位是京中香料铺东家的女儿,带来了一盒精心调制的合香,声称有安神助眠之奇效。香气倒也独特,但贵妃只是闻了闻,便微微蹙了下眉头,并未多言,只让宫女记下,赏赐了些银锞子。那姑娘退下时,几乎要哭出来。
苏挽月注意到,贵妃对那盒香料的反应有些微妙。她想起萧煜曾提过,宫中对于香料的使用极为谨慎,尤其是涉及安神、助孕等功效的,更是敏感。这姑娘或许是无心,但很可能触犯了某种忌讳。这让她更加警醒,在宫廷之中,不仅仅是产品要好,更要符合宫廷的规则和潜在的禁忌。
最后一位呈献的,竟是柳如烟。她似乎憋着一股劲,想要压过苏挽月的风头。她带来的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做工极其繁复精细,宝石颗颗饱满硕大,在光下璀璨夺目,几乎要晃花人的眼。她自信满满地介绍着这套头面的工艺和价值,暗示这是家中特意为她重金购得,世间罕见。
暖阁内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确实,这套头面的奢华程度,远超之前所有人的呈献。
柳如烟得意地瞥了苏挽月一眼,似乎在说:看吧,这才是真正配得上贵妃娘娘的珍宝!
然而,贵妃的反应却再次出乎众人意料。她看着那套金光闪闪的头面,脸上并无太多波澜,只是淡淡地说:“安远侯府有心了。这头面……很是华丽。” 语气平淡,甚至听不出是褒是贬。她甚至没有让宫女取近细看,只是吩咐道:“收起来吧。” 赏赐了一对品质中等的水色玉镯。
柳如烟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变成了错愕和难以置信。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在贵妃平静无波的目光注视下,终究没敢开口,只能悻悻地谢恩退下。那对玉镯与她呈上的奢华头面相比,简直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苏挽月心中暗叹。柳如烟还是太年轻气盛了。贵妃地位超然,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这般赤裸裸的炫富,或许能震慑同龄的贵女,但在贵妃眼中,恐怕只觉得俗气和浅薄,甚至可能怀疑安远侯府是否过于张扬。贵妃欣赏的,是王小姐的画中清趣,是李小姐的指尖匠心,是自己产品带来的实际效用,而非这冰冷的金银堆砌。
至此,所有人的呈献都已完毕。贵妃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呷了一口,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神色各异的众人。
暖阁内一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前的紧张、期待、兴奋、失落,种种情绪似乎都在这沉默中沉淀下来。苏挽月知道,这小宴,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或许是更随意的闲谈,或许是……贵妃另有安排。
她屏息凝神,等待着贵妃接下来的举动。她知道,真正的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今日的认可,是福是祸,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