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的京城,春光愈发烂漫,桃李争妍,柳絮纷飞。苏挽月名下的几间铺子生意平稳,“霓裳阁”因蜀锦的及时补充和北地皮货的独特吸引力,客源稳固;“月华阁”与“月羽阁”联动效应初显,深受贵女追捧;“百草堂”的北地药材也打开了销路。周文博那边,自流言风波被粉碎后,似乎暂时偃旗息鼓,未有新的激烈动作,但苏挽月深知,这平静之下必然暗流涌动,她不敢有丝毫松懈。
与此同时,另一项至关重要的计划,已悄然从图纸阶段迈入了实质性的动工环节——位于东市与勋贵区交汇地带的“月落客栈”,正式破土兴工。
这块地皮是苏挽月早在年前便通过隐秘渠道、以一家不起眼的货栈名义盘下的,位置、面积都符合她的预期。如今,前期规划、资金、匠作人手皆已到位,杨秉正作为总揽营造的负责人,已然带着精心筛选过的工匠队伍进驻了工地。
这一日,天刚蒙蒙亮,苏挽月便已起身。她并未穿着往日去铺子里巡视时常穿的、料子精良的裙衫,而是换上了一身更为利落的藕荷色窄袖交领襦裙,外罩一件素色半臂,长发简单绾起,以一支银簪固定,浑身上下再无多余饰物。这副打扮,并非为了见客,而是为了便于行动。
“姑娘,马车已备好了。”挽星走进来禀报,她今日也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衣裳。
“嗯。”苏挽月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妆镜中简洁干练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锐意。客栈的建造,关乎她未来商业布局与信息网络的基石,意义重大,她必须亲力亲为,确保每一个环节都尽可能符合她的构想。
马车并未直接驶向热闹的东市主街,而是绕行至一条相对安静的辅路,停在了一处被高大木板严密围起来的工地侧门外。尚未下车,便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嘈杂声响——锯木声、凿石声、工匠们的呼喝声、以及监工指挥的号子声,交织成一曲充满力量与希望的兴工乐章。
早有守在门口的心腹小厮见到马车,立刻机警地打开侧门,躬身迎候。苏挽月扶着挽星的手下了马车,迈步走入工地。
眼前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原本荒废的旧宅院已被推平,地基正在挖掘,巨大的条石被绳索吊装,粗壮的梁木堆叠如山。数十名工匠在各司其职,忙碌却不见混乱。空气中弥漫着新翻的泥土气息、木材的清香以及汗水的味道。
杨秉正正站在一处刚夯实的基址前,与两名老师傅指着摊开的图纸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他今日未着锦袍,而是一身短打,裤脚甚至沾了些泥点,额上冒着细汗,神情却异常专注亢奋。见到苏挽月进来,他连忙告罪一声,快步迎了上来。
“东家,您来了!”杨秉正的声音洪亮,带着工匠特有的爽直,“这边正在下地基,按照您的要求,比寻常客栈加深了三尺,用的是上好的青石混了糯米浆,保准结实!”
苏挽月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那深挖的基槽,问道:“杨掌柜辛苦。地下通风和排水通道,预留得如何?”她记得图纸上特意标注了这些细节,客栈不仅要舒适,更要兼具一定的防御与隐秘功能。
“东家放心!”杨秉正拍着胸脯,引着苏挽月走向另一侧,“都按图子留好了!您看这边,排水用的是陶管,接口处都用鱼胶混了细麻密封,绝不会渗漏。通风口也隐在了假山石和花墙后面,保证外人看不出来,里头却透气。”
苏挽月仔细查看了预留的管道和通风口位置,又伸手摸了摸那陶管的质地,确认无误,才点了点头。她知道杨秉正做事踏实,但在关键处,仍需亲自把关。
她并未只在原地听汇报,而是迈开步子,在整个工地上缓缓行走起来。挽星紧随其后,杨秉正则在一旁陪同,随时解答她的疑问。
苏挽月的目光极为锐利,心思更是缜密。她走到正在搭建的主体框架前,仔细观察梁柱的榫卯结构,甚至伸手敲击木料,听其声响判断木质密度。“这处承重梁的选料,需再精一些。”她指着一根略显纹理疏松的梁木对杨秉正道,“客栈人来人往,安全第一,用料上绝不能省。”
“是是是,老朽记下了,回头就让人换了!”杨秉正连忙应道,心中对东家的严谨更是佩服。
走到规划中后院客房区域时,苏挽月停下脚步,对照着手中的简图,仔细核对着房间的布局。“这一排客房,每间都需有独立的、不引人注目的侧窗,且窗外需有可供借力的落脚点。”她低声对杨秉正吩咐道。这并非为了美观,而是为了在极端情况下,能提供一条隐秘的撤离或潜入通道。
杨秉正虽不明深意,但见苏挽月神色郑重,便知必有深意,立刻郑重记下:“明白,东家!保证做得隐蔽又实用!”
行至规划中三层主楼的位置,苏挽月仰头看了看已初具规模的框架,沉吟道:“顶层的结构,图纸上标注需用双层隔板,中间填充细沙,此事需严格落实。不仅要隔音,更要兼顾防火、防窥探。”那里将是未来最重要的套房和议事之所,隐秘性与安全性至关重要。
“东家放心,材料都已备好,工匠也是老朽亲自挑的,嘴严手艺好,定给您做得万无一失!”杨秉正保证道。
苏挽月一边巡视,一边不时提出修改意见。或是调整某处楼梯的坡度使其更便于紧急疏散,或是指出某处墙体可设置暗格,或是询问厨房排烟通道的设计是否会影响邻近房间……她的问题往往切中要害,直指寻常人容易忽略的细节,让陪同的杨秉正和几位老师傅都暗自心惊,同时也更加不敢怠慢。
阳光渐渐升高,工地上的温度也升了起来。苏挽月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挽星适时递上水囊和干净的帕子。苏挽月接过,简单擦拭了一下,却并未停下脚步,依旧专注地查看着每一个角落。
她的亲力亲为,并非不信任杨秉正,而是深知“月落客栈”承载的期望远非普通客栈可比。这里未来将是信息的交汇点,是人脉的拓展地,甚至可能成为某些关键决策的诞生处。一砖一瓦,一梁一柱,都需经得起推敲,容不得半点马虎。
就在苏挽月与杨秉正讨论着大堂地面究竟用何种石材更能兼顾美观、耐磨与易于打理时,一名负责外围警戒的、由赤阳安排的护卫悄然来到挽星身边,低语了几句。挽星眉头微蹙,走到苏挽月身边,低声禀报:“姑娘,外面似乎有生面孔在窥探,看举止,不像是寻常路人。”
苏挽月眸光一冷,并未回头,只是淡淡道:“意料之中。周文博不会对我们的动静视若无睹。不必打草惊蛇,加强外围警戒即可,让他们看。我们行得正,做得明,客栈建造合乎规制,他抓不到把柄。”
“是。”挽星领命,转身去安排。
这个小插曲并未影响苏挽月的巡视。她继续在工地上待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将主要区域的进度和细节都查看完毕,心中对工程的整体质量和进度有了更清晰的把握。
日头偏西,苏挽月才带着挽星准备离开。临行前,她对杨秉正再次叮嘱:“杨掌柜,客栈之事,关乎我们未来根基,劳你多费心。银钱物料若有不凑手,随时让挽星支取。工匠的伙食、工钱也需按时足额发放,不可克扣,要让他们安心做工。”
“东家仁厚,老朽晓得!定不负东家所托!”杨秉正躬身应道,语气充满了干劲。
回程的马车上,苏挽月靠在软垫上,微微闭目养神。连续数个时辰的站立、行走与思虑,让她感到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踏实感。
亲眼看到“月落客栈”从图纸变为现实,看着地基一点点夯实,框架一步步搭起,那种亲手缔造未来的成就感,足以驱散所有的疲惫。
她知道,周文博的窥探只是开始,未来的阻力只会更多。但她也坚信,只要她步步为营,亲力亲为,将这“月落”的根基打得足够牢固,那么无论外界风雨如何,她都有了一处可以倚靠的坚实堡垒。
客栈兴工,仅仅是第一步。接下来的内部装潢、人员招募、经营策略……还有无数的事情需要她筹划。但此刻,听着耳边依稀远去的工地喧嚣,苏挽月的嘴角,泛起了一抹清浅而笃定的笑意。这巾帼锋芒,不仅闪耀于商海,亦将在这亲手搭建的基业中,沉淀得愈发厚重与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