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京城街头的积雪化作了湿漉漉的痕迹,映照着初升的朝阳,折射出些许刺目的光。然而,在这看似寻常的清晨,一股污浊的暗流,正悄然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楼酒肆间弥漫开来,目标直指风头正劲的“霓裳阁”与“月羽阁”。
苏挽月端坐于汀兰水榭的书房内,手边是一盏热气氤氲的清茶,她正翻阅着挽星整理好的近日账目与各处消息汇总。与镇北王府的北贸合作已然顺利开启,首批皮货与药材品质上乘,经过杨秉正与石砚的精心处理与设计,已然开始转化为极具竞争力的商品,为“霓裳阁”与“百草堂”注入了新的活力。而“月羽阁”的成功开业,更是让她在京中贵女圈中声名更噪,似乎一切都正朝着有利的方向发展。
然而,她眉宇间却并未有丝毫松懈。周文博绝非易与之辈,前番江南货源受挫,他绝不可能就此罢休。她在等,等周氏的反击。
“小姐。”挽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进来。”苏挽月放下账册,抬眼望去。
挽星步履沉稳地走入,手中并无新的账本,而是带着几分从外面带回的寒气。她行至书案前,低声道:“姑娘,外面……有些不好的风声。”
苏挽月眸光微凝,并无意外之色,只平静道:“说来听听。”
“是。”挽星组织了一下语言,清晰禀报,“从昨日开始,市井间开始流传一些关于我们铺子的闲言碎语。主要针对两点:其一,是说我们‘霓裳阁’的衣料,尤其是那些颜色鲜亮的,用料低劣,以次充好,下水便严重褪色,且穿着几日便起球勾丝,远不如看上去那般光鲜。”
她顿了顿,继续道:“其二,则是针对‘月华阁’。流言称我们售卖的某些金饰,并非足金,其中掺了其他贱金属,分量不足,欺瞒顾客。更有甚者,说有些客人在佩戴后,出现了皮肤红肿瘙痒的症状,乃是因为首饰打造时用了不洁净的劣等材料。”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守在门外廊下的小芸,隐约听到了里面的对话,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小手紧张地攥住了衣角,屏息凝神地听着。
苏挽月听完,脸上并无怒色,反而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果然来了。手段不算新鲜,但确实有效。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尤其是在这注重名声的京城,流言一旦传开,即便最后澄清,也难免会对店铺声誉造成影响。”她看向挽星,“可查到源头?”
挽星摇头:“流言传得散乱,源头隐藏得很深。多是些茶楼酒肆的闲汉、走街串巷的小贩在议论,问起来都说是‘听别人说的’,难以追踪。但时机如此巧合,内容又直指我们最核心的‘品质’与‘诚信’,背后若无人推动,绝无可能。”
“除了周文博和他的‘京华商盟’,不会有别人。”苏挽月语气肯定,“他这是在报复我们顶住了他货源上的打压,并且‘月羽阁’的成功刺激了他。既然无法在货品上直接压倒我们,便想从根子上毁了我们的名声。”
她沉吟片刻,问道:“铺子那边情况如何?可有客人因此质疑?”
挽星答道:“目前还只是零星有些探询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尚未有客人当众闹事。杨掌柜和‘月华阁’的李管事都已严令伙计,若遇客人问起,务必耐心解释,并可当场验看货品。只是……长此以往,恐会影响生意。”
“被动解释,效果有限。”苏挽月站起身,在书案前缓步踱行,“我们必须主动出击,不能任由流言发酵。”
她停下脚步,目光锐利:“挽星,你立刻去办几件事。”
“第一,让杨掌柜和李管事,将我们库房中所有衣料、首饰的进货凭证、用料记录,尤其是那些江南织坊盖印的品级证明、金铺的熔炼单据,全部整理出来,务必清晰可查。同时,将我们内部制定的、高于市面寻常标准的用料与工艺规范,也准备一份摘要。”
“第二,让石砚准备好‘百草堂’所有药材的产地来源、炮制流程记录,以备不时之需。我担心,他们下一步可能会波及‘百草堂’。”
“第三,”苏挽月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我们的人,在市井间也散些消息。不必直接反驳流言,只说‘霓裳阁’、‘月华阁’开业至今,接待贵客无数,若真有以次充好之事,何以安郡王府、永宁侯府等府邸的夫人小姐们仍频频光顾?莫非这些贵人眼光都不如市井流言?再提一提,近日有豪商欲低价收购某些商铺,却未能如愿……”
她点到即止,挽星却立刻领会。这是要将水搅浑,引导人们思考流言背后的动机,同时借贵客的名声来自证,并隐晦地点出周家可能扮演的不光彩角色。
“姑娘此计甚妙!”挽星眼中露出佩服之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虽不能立刻根除流言,但至少能让一部分明眼人心生疑虑,不至于全然偏听偏信。”
“这只是权宜之计。”苏挽月神色并未放松,“真正的根本,在于我们自身过硬,且要让世人看到我们过硬。杨掌柜之前提过的防伪标记之事,需加快进度。待新的防伪手段推出之日,我们便可举办一场公开的品鉴会,邀请老主顾、京中知名的匠人甚至一些文人清客,当场验证我们的用料与工艺,彻底粉碎谣言。”
“是!奴婢这就去安排!”挽星精神一振,领命欲去。
“等等。”苏挽月叫住她,补充道,“告诉各铺子的掌柜和伙计,近日务必更加谨言慎行,服务要更加周到耐心。若有客人因流言而犹豫,甚至言辞不善,也需忍耐,不可与之冲突。我们要展现出的是底气与涵养,而非心虚与气急败坏。”
“奴婢明白!”挽星郑重应下,转身快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外。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苏挽月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户,清冷的空气涌入,让她因思虑而有些发胀的头脑清醒了些。窗外庭院的角落里,积雪尚未完全融化,残留着些许顽固的白。
她知道,这只是周文博反击的开始。流言污蔑,是最低成本、却也最难缠的手段。它无孔不入,难以根除,会像跗骨之蛆般不断消耗她的精力与声誉。
“小姐……”一个怯怯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挽月回头,见是小芸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正满脸担忧地看着她,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怎么了?”苏挽月语气温和。
“小姐,外面……外面那些人说的是真的吗?咱们的料子和首饰……”小芸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满是惶惑与不忿。她自入苏府便跟着苏挽月,亲眼看着“霓裳阁”、“月华阁”从无到有,看着小姐和杨掌柜他们为了品质付出了多少心血,如今听到这些污蔑之词,只觉得又气又难过。
苏挽月看着小芸那单纯而义愤的表情,心中微暖。她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小芸的肩膀,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假的,永远真不了。我们用的什么料,做的什么工,我们自己最清楚。不过是些见不得光的手段,想要动摇我们罢了。”
她看着小芸的眼睛,认真道:“小芸,你要记住,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沉得住气。慌乱和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对手得意。我们要做的,是做好自己的事,用事实说话。”
小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看着小姐沉静自信的面容,心中的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不少。她用力点头:“嗯!小姐,奴婢相信您!咱们的东西就是最好的!”
苏挽月微微一笑:“去忙你的吧。这些事,自有我和挽星她们处理。”
“是,小姐。”小芸应了一声,退了出去,脚步似乎比刚才坚定了些许。
望着小芸离开的背影,苏挽月眼中闪过一丝思索。这小丫头忠心可嘉,心性也纯良,或许……是时候让她开始接触一些更具体的事务了。不过,眼下还需先应对周氏的流言攻势。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积聚起了薄薄的云层,阳光被遮挡,天色显得有些阴沉。
山雨欲来风满楼。
周文博的污名之计,如同这初春的阴云,笼罩而来。但她苏挽月,绝不会坐以待毙。商海浮沉,她早已料到会有明枪暗箭。这污名渐起的风波,不过是她征程中的一道坎,跨过去,她的根基将会更加稳固。
接下来的京城,注定不会平静了。而这巾帼锋芒,也将在风雨的洗礼中,愈发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