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风的身影消失在汀兰水榭外浓重的夜色与飞雪中,留下的寒意尚未被室内的暖炉完全驱散。苏挽月闩上门,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方才在属下面前维持的镇定与决断如同潮水般退去,显露出深藏的疲惫。与贵妃的机锋周旋,回府后应对苏玉蓉的挑衅、父亲的审视,再到与顾清风谋划未来,这一整日的心力交瘁,此刻如同沉重的积雪,压在她的肩头。
小芸轻手轻脚地收拾着茶具,看着小姐苍白的脸色,心疼地劝道:“小姐,热水已经备好了,您泡个澡解解乏吧,奴婢帮您按按肩膀。”
苏挽月点了点头,沐浴的热气确实能暂时舒缓紧绷的神经。浸泡在撒了安神花瓣的热水中,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她闭上眼睛,任由思绪漂浮。贵妃看似温和实则锐利的目光,柳如烟嫉恨交加的眼神,父亲苏文渊深藏不露的考量,顾清风带来的既令人振奋又压力山大的消息……一幕幕在脑海中交织回放。
“小芸,”苏挽月忽然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明日一早,你去办两件事。”
“小姐您吩咐。”小芸立刻应道,手上按摩的动作未停。
“第一,去寻府里相熟又嘴严的管事婆子,或者通过你相熟的小姐妹,打听一下京城里口碑好、路子正的人牙子。”苏挽月的声音压得很低,“要那种手上常有身家清白、机灵懂事,最好是因故落魄的官宦人家放出来的丫鬟,或者……有些特别本事的。”
小芸按摩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小姐这是要开始着手培养真正属于自己的心腹了。今日宫中一行,想必让小姐更深切地体会到身边可信之人的重要性。汀兰水榭现有的人手,除了她小芸,大多仍是府中调配过来的,忠心有限。
“奴婢明白。”小芸郑重应下,“定会仔细打听,寻个可靠的。”
“嗯,”苏挽月继续道,“第二,你悄悄去一趟南院外围,不必进去,只远远看看情形。顾先生说订单激增,我担心有人会趁乱生事,或者……某些有心人已经开始在南院附近安插眼线了。你机灵些,看看有无可疑的生面孔徘徊。”
小芸心中一紧,立刻点头:“是,小姐!奴婢天不亮就去!”
安排完这些,苏挽月才觉得稍稍安心。在权力与利益的旋涡中,信息与人力是最重要的资本,她必须尽快弥补自己的短板。
一夜无话,只有风雪敲窗棂的簌簌声。
翌日清晨,雪势稍歇,但天色依旧阴沉。苏挽月起身后,依礼先去给嫡母柳氏请安。这是每日的例行公事,但今日的气氛却格外微妙。
柳氏的院落里,炭火烧得比汀兰水榭还要旺上几分,暖烘烘的带着一股甜腻的熏香。柳氏端坐在主位上,穿着簇新的绛紫色缠枝牡丹纹袄裙,头上珠翠环绕,显然是精心打扮过,但眼底的乌青和刻意维持的平静表情,却泄露了她昨夜未必安眠。
苏玉蓉也在座,见到苏挽月进来,立刻冷哼一声,别过脸去,摆明了不待见。
“女儿给母亲请安。”苏挽月依礼福身,姿态恭顺,挑不出一丝错处。
柳氏脸上挤出一丝堪称慈和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酸意:“挽月来了,快起来。昨日入宫辛苦了吧?听说贵妃娘娘对你很是青眼,还赏了东西?真是给我们苏家长脸了。” 她刻意拔高了声音,仿佛要让满屋子的丫鬟婆子都听见。
苏挽月心中冷笑,知道这是柳氏惯用的手段,先捧高,再找机会摔打。她依旧垂着眼,谦卑地回道:“母亲谬赞了。贵妃娘娘仁厚,不过是见女儿的小玩意儿新奇,随口夸了两句,当不得真。赏赐也是寻常物件,女儿已禀明父亲,不敢专美。”
她再次将功劳推给贵妃的“仁厚”和产品的“新奇”,并抬出苏文渊,堵住了柳氏后续可能刁难的话头。
柳氏被噎了一下,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转而问道:“哦?不知娘娘赏了何物?也让母亲开开眼界。” 她这是明知故问,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好评估分量。
苏挽月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那个装着珠花的锦帕小包,双手呈上:“回母亲,是一对宫造的珠花。” 她并未打开,只是保持着呈递的姿势。
柳氏使了个眼色,她身边的心腹嬷嬷上前接过,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对柳氏微微点了点头,意思是确实只是普通的宫造珠花,并非特别贵重之物。
柳氏眼底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涌起一股快意。看来贵妃也并未真正多看重这丫头!她语气顿时轻松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施舍般的意味:“虽是寻常珠花,到底是宫里的东西,你好生收着吧。也是你的造化。” 便让嬷嬷将珠花还给了苏挽月。
又敷衍地闲话了几句,苏挽月便告退出来。走出柳氏的院门,她都能感觉到背后那两道如同毒针般的目光。柳氏母女的敌意,并未因贵妃赏赐不重而减少,反而可能因为她的“好运”而更加嫉恨。府内的暗流,因为这次宫中之行,显然变得更加汹涌了。
回到汀兰水榭不久,小芸便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脸蛋冻得通红,眼神却亮晶晶的。
“小姐,打听到了!”小芸屏退左右,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奴婢找了常给府里送菜的李婆子,她女婿就在南城做人牙生意,口碑不错,手里确实有些好货色。她说前些日子,正好接触到一个……原是江南那边一个获罪通判家出来的丫鬟,因主家获罪被发卖,辗转到了京城。据说识文断字,还会些算账,性子也沉稳,就是年纪稍大些,有十六了,而且……因是犯官家奴,价格虽不高,但许多人家忌讳,所以还没脱手。”
识文断字,会算账,犯官家奴……苏挽月心中一动。年纪大些反而稳重,犯官家奴背景复杂,寻常人家不敢用,但对她而言,这样的人或许更懂得珍惜机会,且因出身缘故,不易被其他势力轻易收买。
“哦?可知道具体是为何获罪?那丫鬟品性如何?”苏挽月追问细节。
“李婆子说,她女婿打听过,好像是牵扯进了江南的什么亏空案,不是十恶不赦的大罪。那丫鬟在原先府里是伺候小姐的,规矩是好的,人也本分,就是运气不好。”小芸答道,“小姐,您看……”
苏挽月沉吟片刻,觉得可以一见。“让你说的李婆子传话给她女婿,找个稳妥的由头,将人带来我悄悄过一眼。记住,务必保密,不要让府里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柳氏院里的人。”
“奴婢明白!”小芸用力点头。
“南院那边呢?”苏挽月又问。
小芸的脸色稍微严肃了些:“小姐料事如神!南院外面……确实多了些生面孔!有装作走街串巷卖杂货的,有在对面茶馆一坐就是半天的,虽然不明显,但奴婢瞧着,眼神都不太对劲,老是往南院门口瞟。而且,奴婢回来的时候,好像……好像还有人远远跟着奴婢,拐了两个巷子才甩掉。” 她说后面这句时,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
苏挽月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来了!而且动作如此之快!这盯梢的,会是楚凌宸的人?还是其他对“霓裳”突然崛起感到威胁的对手?甚至是……宫中其他势力派来探查虚实的?
树欲静而风不止。贵妃的认可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正在迅速扩散至每一个角落。府内有柳氏母女的明枪暗箭,府外有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商场上即将面临原料和产能的严峻考验,更深处,还潜藏着皇子们博弈的惊涛骇浪。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慌乱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苏挽月赞许地看了小芸一眼,“从今天起,你出入都要格外小心,尽量结伴而行。南院那边,我会让顾先生加强戒备。至于那些眼线……暂时不必打草惊蛇,我们心中有数即可。”
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风雪虽暂歇,但阴云未散,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
她必须更快地行动起来,巩固内部,拓展外援,在风雨真正来临之前,为自己和“霓裳”,筑起一道尽可能坚固的防线。
那个即将到来的江南丫鬟,或许会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