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的名声在高端圈层愈演愈烈,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层层扩散,终究不可避免地荡回了苏府的高墙之内。
府中下人间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议论,但那些负责采买、时常能听到外头风声的婆子小厮,偶尔交头接耳时,也会带着几分神秘和羡慕提及如今京中贵女圈里风头最劲的“霓裳”,形容其如何神奇,如何昂贵,如何一盒难求。
这些零碎的话语,如同飘散的柳絮,有几缕,便悄然飘进了一直在暗中密切关注着汀兰水榭动静的柳氏耳中。
柳氏本就因之前苏挽月似乎手头阔绰了些(能打点张妈,能改善用度)而心存疑虑,只是苦于抓不到切实把柄。如今,外间关于“霓裳”的传闻越来越盛,甚至隐约有消息说,那负责对外联络的,是个年纪不大的丫鬟……
一个模糊却令人极度不安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柳氏的心中。
那小贱人……整日缩在汀兰水榭称病不出……她那个叫小芸的丫头,近来确实出府格外频繁……
那“霓裳”……出现的时间,似乎也与那小贱人手头渐宽的时间能对上……
难道……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遏制。嫉恨与恐慌瞬间攫住了柳氏。若真是苏挽月弄出了这劳什子“霓裳”,那还了得?她不仅有了独立的财源,不再受自己拿捏,更是赢得了那般大的名声!日后在这府中,还有她柳氏的立足之地吗?更何况,若她真的私下经营,与外男接触(顾清风的存在她虽不清楚细节,但本能觉得必有男子相助),这可是败坏了门风的大罪!
她绝不能让这小贱人翻身!
柳氏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带人冲进汀兰水榭抓个现行。但她又深知苏挽月如今狡猾,没有确凿证据,贸然行动只怕又会像上次一样偷鸡不成蚀把米。
正当她坐立难安,苦于无法证实猜测、找不到下手之处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竟自己送上了门。
这日,门房来报,说是周尚书府的二少爷周文博递了帖子,想求见柳氏。
柳氏一愣。周家与她素无往来,周文博一个外男,为何要见她一个内宅妇人?她心下疑惑,却也知周家势大,不好轻易得罪,便整理了下妆容,在偏厅见了客。
周文博今日倒是收起了几分纨绔之气,穿着得体,言谈间也勉强算得上客气,但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焦躁与阴鸷,却瞒不过柳氏的眼睛。
寒暄过后,周文博屏退左右,直接道明了来意。
“苏夫人,晚辈今日冒昧来访,实是有一事,或许与贵府有些关联,特来求证,以免日后生出什么误会,伤了两家和气。”周文博说着场面话,眼神却紧紧盯着柳氏的反应。
柳氏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周少爷言重了,不知是何事?”
周文博压低声音:“近来京中有一物名为‘霓裳’,风头极盛,想必夫人亦有耳闻。此物来历不明,行事鬼祟,更兼有以次充好、毁人容颜的传闻,家父身为朝廷重臣,对此等扰乱市肆、危害百姓之举甚为关切。晚辈不才,也正在查探此事。”
他故意将一顶“危害百姓”的大帽子扣下来,接着话锋一转:“经多方查证,与此物关联最密者,乃一经常外出采买的年轻丫鬟。而我手下之人,曾多次见那丫鬟……最终似乎是进入了贵府后巷一带。”
柳氏的心猛地一跳,脸上勉强维持的镇定几乎要破裂。周文博的话,几乎印证了她最坏的猜想!
周文博捕捉到她眼底一闪而逝的慌乱,心中顿时有了底,语气变得更加意味深长:“哦?莫非……贵府之中,竟有人与此等不明不白之事有所牵连?若是如此,晚辈倒要提醒姨娘一句,此事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府中下人不懂规矩,私下牟利;往大了说,若让人知道是府中小姐……啧啧,那恐怕于苏太傅的清誉有损啊。”
他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与试探了。
柳氏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周文博哪里是来求证,分明是已经查到了线索,上门来敲打兼合作的!他点出“小姐”二字,几乎就是明指苏挽月了!
巨大的恐慌之后,随之涌起的竟是扭曲的兴奋。太好了!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那小贱人,如今周家少爷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还掌握了如此把柄!
她立刻换上一副忧心忡忡又愤慨不已的表情:“周少爷此话当真?若我府中当真有人如此胆大妄为,行此卑劣之事,败坏门风,我第一个容不下她!”她刻意回避了“小姐”二字,却表明了清理门户的态度。
周文博满意地笑了。看来这柳氏果然与那苏挽月不对付,而且急于借刀杀人。
“夫人深明大义,晚辈佩服。”周文博假意恭维了一句,随即图穷匕见,“只是,此事棘手之处在于,对方行事极为谨慎,难以抓到现行。光是丫鬟出入,恐怕难以定论。需得……人赃并获,方能一击即中,永绝后患。”
柳氏眼中闪过狠毒的光芒:“周少爷的意思是?”
“外头的事,我来办。我会继续施压,断其原料,迫其不得不铤而走险,露出更大破绽。”周文博阴冷道,“而府内……就需要夫人费心了。务必盯紧汀兰水榭,尤其是那个叫小芸的丫鬟,最好能……在她身边安插上我们的人。一旦时机成熟,里应外合,不怕她不认罪!”
他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轻轻推了过去,“此事若成,不仅为京城除了一害,保全了苏府清誉,晚辈也必有重谢。日后周家与姨娘,便是朋友了。”
柳氏看着那鼓鼓囊囊的钱袋,又想到能借此彻底扳倒苏挽月,还能攀上周家这棵大树,心中贪念与恶念交织,再无犹豫。
“周少爷放心!”她压低声音,语气斩钉截铁,“府内之事,就交给我。我定会想办法,将那双眼睛,放到该放的地方去!只盼少爷那边,动作也要快些才好。”
“一言为定!”
一场针对苏挽月的恶毒阴谋,就在这偏厅的低声密语中,悄然达成。利益的驱动和共同的敌人,让本不相干的两人迅速勾结在一起。
送走周文博后,柳氏立刻行动起来。她唤来了自己最信任的心腹钱嬷嬷。
“你去找人,仔细打听一下,家中有没有机灵懂事、手脚干净、模样也周正的小丫头,最好是十三四岁,看起来老实本分,急需用钱或者家里有把柄能捏在我们手里的。”柳氏眼中闪着冷光,“想办法,尽快送到汀兰水榭去当差!”
钱嬷嬷心领神会,低声问:“夫人的意思是……”
“汀兰水榭那个小芸,近来总往外跑,那边就她一个得力的人,肯定忙不过来。苏挽月那丫头又‘病’着,总要人伺候。”柳氏冷笑,“我们送个‘贴心’的人过去帮她,岂不是正好?”
她要将一枚毒钉,亲手楔入苏挽月的心腹之地。
而与此同时,周文博离开苏府后,脸上的焦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得意。他仿佛已经看到苏挽月身败名裂、那该死的“霓裳”彻底覆灭的场景。
“去!”他对等候在外的随从下令,“给通州那边再加压力!告诉那些油商、花农,谁敢再卖一丁点东西给那个丫头,就是跟我周文博过不去!价格翻倍收买,翻倍打压!我要让她一粒珍珠粉、一滴花露都买不到!”
他要用外部的绝对压力,迫使苏挽月不得不更大频率地派出小芸,更大规模地寻找原料,从而增加暴露的风险,也为柳氏安插的内应创造机会。
内外夹击的毒网,正在悄无声息地收紧。
汀兰水榭内,苏挽月刚刚清点完此次竞拍带来的丰厚收益,正与小芸规划着下一步扩大“霓裳录”和尝试开发新品的计划。她感受到了外间风声的变化,也预见到周文博不会甘心失败,却未曾料到,致命的威胁并非仅仅来自外部的商业打压,而是已然渗透到了府邸之内,与内宅的阴毒嫉妒结合在了一起,形成了更可怕的杀局。
小芸外出时,隐约觉得似乎又有人开始远远地盯着她,而且盯梢的手法似乎更加老练。她心中不安,却只以为是周家还不死心,更加提高了警惕,却不知真正的毒牙,已然瞄准了她的身后。
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最致命的寒意,往往起于萧墙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