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雾弥漫,顺着石阶一层层往上爬。藏经阁的门刚合上,缝隙里便渗进一缕淡绿色的烟,贴着地面蜿蜒前行,像活物般试探着屋内气息。
文敏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怀里紧搂着平儿。孩子双眼紧闭,小脸泛青,呼吸短促得几乎听不见。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得吓人。
“不行……不能在这里倒下。”她咬牙撑起身子,将平儿轻轻放在角落的蒲团上,又从怀中摸出那枚残损的玉符。指尖拂过表面,毫无反应——光已彻底熄灭,连一丝温热都不再有。
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萧逸才已经撑不住了。
外头风声裹着嘶吼与惨叫,忽远忽近。毒雾在窗外翻滚,渐渐围拢,封死了所有出路。她抬头望向高处的小窗,通天峰方向黑云压顶,忽然间,一道七彩光芒自峰顶冲天而起,映得乌云边缘泛出诡异光晕。
可这光没能让她安心。
她只觉得冷。
平儿忽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文敏猛地回神,俯身查看,发现他脖颈处竟浮现出几道细密紫纹,正缓缓向上蔓延。
是毒气入体了。
她心头一紧。这孩子自小血脉特殊,极易感应邪气,如今被“千机迷神瘴”侵扰,若不及时压制,轻则神志错乱,重则经脉逆行、焚身而亡。
她没有时间犹豫。
右手食指抬至唇边,用力一咬。鲜血涌出,带着温热滴落在掌心。她深吸一口气,盘膝坐定,以血为墨,在平儿眉心缓缓勾画。
第一笔落下,指尖微颤。青云门秘传的驱毒镇魂符极为耗神,每一划都需凝聚精元,稍有偏差便会反噬自身。她不敢快,也不敢停。
第二笔横过额际,脸色开始发白。
第三笔绕太阳穴一周,手臂已有些发麻。
她咬住下唇,继续落笔。血越流越多,顺着指缝滑下,在孩子额前汇成一点殷红印记。当最后一笔收锋时,整张符文骤然亮起一抹浅青色光晕,随即沉入皮肤之下。
平儿浑身一震,紧接着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唇色由青转润,额间隐隐浮现一道极淡的符痕,如月牙初现。
文敏却再也撑不住,身子一歪,单膝跪地,一手撑住蒲团边缘才没完全倒下。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衣领。她低头看着自己还在滴血的手指,想抬起来擦一把脸,却发现力气像是被抽空了。
但她没松开护在平儿身前的手。
屋外,毒雾越来越浓,几乎遮住了窗户。那股绿意无声无息地攀上门槛,腐蚀着木料,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门缝下的光影一点点被吞噬,室内陷入昏暗。
她抬起头,盯着那扇即将被完全封锁的窗。
通天峰上的七彩光芒仍未消散,反而愈发明亮,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她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那光中有种奇异的安定之力,让她原本慌乱的心稍稍平静。
就在这时,怀里的平儿动了动手指。
文敏立刻察觉,凑近去看。
孩子眼皮微微抖动,似要醒来,却又被什么力量压制着,无法挣脱。他的嘴唇轻轻翕动,吐出两个模糊的字:
“娘……”
文敏眼眶一热,急忙握住他的小手:“我在,平儿,大娘在这儿。”
平儿没有回应,但那只小手却反过来攥住了她的指尖,很轻,却带着求生的执念。
她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陆雪琪抱着刚出生的孩子站在大竹峰门口,浑身湿透也不肯进去,非要等张小凡回来。那时她接过孩子,听见宋大仁笑着说:“以后这小子就归咱们照看了。”
如今战火焚天,尸骨遍野,掌门昏迷,首座被俘,丈夫重伤未愈,昔日安宁早已荡然无存。可她还活着,平儿也还活着。
只要还有一个能站的人,就得守住这份命。
她艰难地挪动身体,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最后半粒“凝神丹”。这是她从药堂抢出来时顺带带上的,本打算留给宋大仁,现在却只能用在这里。
倒出药丸,她放入口中嚼碎,俯身渡进平儿嘴里。苦涩的味道让她喉咙发紧,但她忍住了。
片刻后,孩子额间的青光微微闪动,像是回应某种召唤。
文敏靠在墙边喘息,视线模糊了一瞬,又强撑着睁大眼睛。她不能睡,也不能昏。
外面的毒雾已经爬上了窗棂,离地面只剩三寸。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钟鸣。
不是青云日常的报时钟,也不是战时警钟。那声音浑厚悠远,仿佛来自地底深处,震得藏经阁梁柱微颤。几片灰尘从屋顶落下,打在她肩头。
她猛地抬头。
通天峰上的七彩光芒骤然暴涨,竟撕裂了黑云一角。一道虹桥般的光柱直贯苍穹,四周怨气如潮水般退散。
与此同时,她怀中的平儿猛然睁开双眼。
那双眼睛不再是孩童的清澈,而是泛着淡淡的金芒,瞳孔深处似有古老符文流转。他望着屋顶,嘴唇再次微启,声音却变得空灵而陌生:
“九幽锁魂阵……破了?”
文敏浑身一僵。
还没等她反应,孩子的手臂突然抬起,五指张开,掌心朝上。一道微弱却纯净的白光自他掌心升起,悬于空中,竟将逼近的毒雾逼退数寸。
屋内死寂。
她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跳几乎停滞。
这不是平儿的声音,也不是他该有的力量。
可那手掌,那眼神,分明还是她的孩子。
窗外,毒雾剧烈翻腾,仿佛受到了某种压制。远处,那道七彩光柱仍在升腾,越来越盛,如同天地之间竖起了一根擎天之柱。
文敏颤抖着手,重新握紧平儿的另一只手。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异象意味着什么。
她只知道,此刻她不能放手。
哪怕这孩子身上藏着连她都无法理解的秘密,哪怕外面的世界正在崩塌。
她只是死死攥住那只小手,指甲嵌进掌心也不松。
门外,毒雾撞击木板的声音越来越急。
屋内,那团白光微微跳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