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的手指又动了一下。
张小凡跪在血池边缘，十指死死扣住那枚裂痕遍布的合欢铃。铃身冰凉，沾着他的血，也沾着她的泪。他不敢松手，哪怕指尖已被割破，血顺着掌纹流下，滴入血池无声无息。他知道，刚才那一动不是错觉——她还在挣扎，还在回应。
就在片刻之前，他还看见她嘴角微微上扬。
那是碧瑶的笑。
不是修罗王，不是幽冥意志，是那个会抢他糯米糍、会瞪眼骂他呆子的碧瑶。
他喘着气，胸口像被铁钳夹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旧伤。可他仍把最后一丝力气灌入双掌，佛魔道三气在经脉中艰难流转，混杂着精血温养铃心。只要这声音不断，只要这缕意念不散，他就不能倒。
忽然，血池中央传来一声极轻的呜咽。
像是梦中低语，又似魂魄撕裂的痛吟。
张小凡猛地抬头。
只见碧瑶胸口剧烈起伏，眉心那道修罗印记忽明忽暗，黑焰与碧光交织翻滚，仿佛两股力量正在她体内殊死搏杀。她的手指抽搐着，指甲在石座上刮出细微声响。
紧接着，她缓缓睁开了眼。
不再是血红冰冷的瞳孔，也不是空洞无神的死寂。
那是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清澈而倔强，带着熟悉的温柔和一丝怯生生的迷茫。
张小凡浑身一震，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
她看着他，目光落在他染血的脸颊上，停顿片刻，又转向岩台那边昏迷的陆雪琪。嘴唇微启，声音虚弱却清晰：“……雪琪姐姐……也来了？”
张小凡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像砂纸磨过，只能用力点头。
碧瑶抬了抬手，似是想碰他，却被残余的血柱禁锢，只让指尖轻轻颤了颤。“凡……”她唤他，声音轻得像风吹竹叶，“我记得……大竹峰的风，很冷。可你说，有我在，就不怕。”
话音落下，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十年前南疆月下，她踮起脚尖把玄火鉴塞进他手里：“拿着，不然娘亲做的糯米糍不给你吃。”
满月井边，她仰头看他，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你要是敢死，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黑木崖上，妖兵围困，她转身一笑：“别怕，有我在。”
最后那天，天空崩裂，金铃响彻天地，她扑向噬魂棒尖，只留下一句“不要怕”……
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血污，在下巴汇聚成一道淡红的痕迹。
“我不是王……”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说得艰难，“我是……碧瑶。”
她望着他，眼神渐渐清明，“我想……回家。”
这三个字，轻如耳语，却重重砸在张小凡心头。
他猛地向前扑去，膝盖撞在坚硬的地面上也不觉疼。他伸出手，想要触碰她，哪怕只是指尖相接。
可就在这时，高台之上，秦无炎双手猛然合印！
最后三根血柱轰然合流，化作一道猩红锁链，自天而降，贯穿碧瑶胸膛！
“啊——！”
她身体猛地弓起，一口鲜血喷出，洒在石座之上。那双刚刚恢复神采的眼睛骤然黯淡，睫毛剧烈颤抖，像是在做最后的抵抗。
张小凡嘶吼一声，扑到半途被一股反震之力狠狠掀飞，重重摔在地上。他挣扎着要爬起，却见碧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望向他。
她的嘴角，再次极轻微地上扬。
然后，双眼闭合。
下一瞬，修罗印记重燃，血光覆眼。她缓缓坐直身躯，再睁眼时，已无半分温情，唯余冰冷杀意。那气息如渊如狱，压得整个洞穴都在颤抖。
秦无炎立于高台，脸色阴沉如铁。他盯着碧瑶，又看向张小凡，眼中闪过一丝忌惮。
“你以为她真的回来了？”他冷笑，“不过是一缕残魂垂死挣扎罢了。修罗王的位格早已注定，她逃不掉，你也救不了。”
张小凡趴在地上，一手撑地，一手仍紧紧攥着合欢铃。他没抬头，也没回应。
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渗出的血将铃身浸透。
他知道，刚才那一刻是真的。
她认得他，记得过去，甚至说出了“回家”。
这就够了。
“你错了。”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却坚定，“你说她是容器，是傀儡。可你不懂——她从来都不是谁的附庸。她是碧瑶，是我欠了一辈子的人。”
他慢慢撑起身子，一寸一寸站了起来。双腿发抖，几乎支撑不住，但他还是站直了。
“只要她还记得我……”他低头看着手中碎裂的铃，“我就不会放手。”
秦无炎眯起眼，手中血鞭缓缓抬起。
“那就让你亲眼看着，她如何彻底成为修罗王！”
话音未落，碧瑶已缓缓抬手。一道黑焰凝聚成刃，在她掌心成型。她转头看向张小凡，目光毫无波动，仿佛看的只是一个敌人。
张小凡没有退。
他站在原地，握紧合欢铃，迎着她的视线。
“你还记得吗？”他低声问，“你说过，等天下太平了，要我陪你回滴水洞，吃你娘做的糯米糍。”
碧瑶的手微微一顿。
那修罗王刃的轮廓，竟出现了一瞬的模糊。
秦无炎察觉异样，立即结印催动血阵。
“压制！彻底封死她的意识！”
血光暴涨，符纹流转，新的禁制正在形成。
张小凡知道，时间不多了。
他闭上眼，将合欢铃贴在心口，任鲜血浸润铃身。他不再强行输送灵力，而是以心头最深的记忆为引——南疆的雨夜，她靠在他肩上说“我不在乎你是谁”；大竹峰的清晨，她裹着披风抱怨“这里太冷清”；还有那最后一刻，她笑着扑向死亡。
铃声再度响起。
不再是急促的呼唤，也不是悲鸣长啸。
它一下一下，轻缓而执着，像心跳，像低语，像某种永不熄灭的牵连。
碧瑶的身体忽然一僵。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眉头微蹙，仿佛在疑惑——
为什么这声音，会让我的心……这么疼？
秦无炎怒喝：“斩断共鸣！”
血柱轰然压下。
可就在那一瞬，碧瑶的唇瓣，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像是想说什么。
张小凡睁开眼，正对上她的视线。
两人隔着血雾相望。
谁也没有移开目光。
血柱即将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