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之眼已全然睁开。
那瞳孔深处的红光,如熔岩翻涌,凝视着石脊上二人。无形的压力自上方碾压而下,仿佛整片深渊都在呼吸,每一次吐纳都令神魂震颤。张小凡额角渗出冷汗,佛力在经脉中奔流,却如逆水行舟,寸寸艰难。他背脊紧贴陆雪琪,能感受到她剑意如霜,却也在微微波动。
“它在压我们。”他低声道,声音干涩。
“我知道。”她回得极冷,剑未出鞘,却已将清光凝于周身,如一道薄冰护体。
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停。脚下石脊狭窄,两侧是无底黑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每前进一步,那修罗之眼的注视便深一分,仿佛要将他们的魂魄从躯壳中剥离。
张小凡忽觉怀中一烫。
合欢铃竟在发烫,非如先前血线逆流那般暴烈,而是如心跳般,有节奏地搏动。他指尖微颤,探入怀中,触到铃身——温热,却非灼人,反倒像某种回应。
“它在动。”他传音入密。
陆雪琪侧目,目光扫过他胸口轮廓,眉头微蹙:“它在怕,还是在引?”
“我不知道。”他坦然,“但它在响。”
铃身轻颤,一丝微光自断裂处渗出,极淡,如萤火,却在浓雾中划出一道细线,直指前方迷雾深处。
陆雪琪眸光一凝。
“那光……不是幽冥气。”
“也不是幻象。”张小凡缓缓道,“它映过碧瑶站在祭坛上的样子。那一刻,她还没醒,可她在那里。”
“所以你要信它?”
“我们没得选。”他抬眼,“不信它,就只能等它看穿我们。”
她沉默片刻,剑尖微抬,清光如丝,探向那缕微光。剑灵轻震,似有回应。
“此物有念。”她终于开口,“不是死物,也不是邪器。”
“那就赌一次。”
他不再犹豫,抬步向前。
迷雾骤然浓重,三步之外,人影难辨。铃光微弱,仅照前方三尺,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张小凡以噬魂棒划地,黑气自棒尖涌出,在石脊上凝成一道道短痕,如标记,如路碑。每前行十步,便留下一道。
陆雪琪则以天琊剑气点虚空,剑光如珠,串成一线,悬于身侧。铃光与剑光交映,勉强织出一条可见的路径。
七十步。
铃光骤然黯淡,几乎熄灭。
张小凡心头一紧,正欲催动佛力助其复苏,陆雪琪却已先一步出剑。剑气如针,刺入前方雾中。
“有东西。”
剑尖触到实体。
雾气被清光逼退寸许,露出一面石壁。壁面漆黑如墨,其上刻满逆符,纹路扭曲,如蛇盘绕,隐隐透出幽冥气息。
“是封墙。”张小凡沉声道,“不是自然生成。”
“有人不想我们过去。”
“可它挡不住。”他将噬魂棒收回,左手结印,佛力自掌心涌出,覆于壁面。
符文瞬间亮起,黑气翻腾,竟化作数条黑蛇,自壁中钻出,直扑他手腕。
陆雪琪剑光一闪,清光如刃,将黑蛇斩断。蛇身落地即化黑烟,却被她剑尖一引,反卷而上,缠绕壁面,青云正气如霜,压制符文流转。
“快!”
张小凡不再迟疑,取出合欢铃,按于壁心。
铃声轻颤,非响于耳,而响于心。
那声音极细,却如针穿雾,直抵深处。壁上符文竟开始溃散,如墨遇水,层层剥落。石壁无声滑开,露出一道幽深通道,寒气自内涌出,刺骨如刀。
二人对视一眼,踏入其中。
通道极窄,仅容一人通行。地面铺满碎骨,每一步落下,都发出清脆回响,似惊扰了沉睡的亡魂。壁上无灯,却有幽光浮动,如磷火游走,映出两侧刻痕——皆是修罗图腾,面目狰狞,手持利刃,围成一圈,似在举行某种祭典。
七十步后,尽头现一密室。
门扉紧闭,高逾两丈,通体漆黑,材质非石非金。门上浮刻一幅“修罗祭典图”:无数修罗跪拜,中央高台之上,一人端坐王座,手握权杖,额心一点血印。而那王座之前,悬着一物——铃形。
张小凡瞳孔微缩。
那铃的轮廓,与他手中合欢铃,分毫不差。
门中央,正有一铃形凹槽,大小契合。
“它要我们放进去。”陆雪琪声音冷了下来。
“我不放。”他握紧铃身,“放进去,就再拿不出来了。”
“那你怎么开?”
他未答,闭目,以佛力缓缓注入铃中。
铃身微震,一声轻响。
门上血纹逐一亮起,如血脉复苏。祭典图中的修罗像双目渐睁,手中利刃指向虚空。而那中央王座上的身影,轮廓竟微微晃动,似有意识将醒。
门无声开启。
密室内幽光更盛,中央石台之上,悬浮着一枚令牌。
幽冥黑晶所铸,通体漆黑,唯有纹路泛着暗红微光。其形如铃,背面铭文蜿蜒,与合欢铃背面的古老符文,完全一致。
张小凡呼吸一滞。
那纹路,他曾于合欢铃上反复摩挲,烂熟于心。那是碧瑶母亲留下的印记,是合欢派最古老的咒言——“心之所系,魂之所归”。
可此刻,它竟刻在一枚“修罗王令”之上。
“它不该在这里。”他低声道。
陆雪琪缓步上前,天琊剑横于身前,清光映照令牌,却未触碰。
“这令,是控制修罗王的钥匙?还是……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她为何会成为修罗王。”她目光冷锐,“这纹路,不是修罗族的。是合欢派的。可它却被刻在王令上,像……像一种归属。”
张小凡沉默。
他盯着那令牌,仿佛看见碧瑶站在祭坛中央,红衣猎猎,双目紧闭。那一幕,是铃光所映,是真实发生过的。
可她为何会站在那里?为何她的魂会被炼成修罗王?为何合欢派的咒言,会出现在幽冥至高权柄之上?
铃身忽又一震。
他低头,见合欢铃竟在自行转动,断裂处渗出一丝极淡的血线,如泪痕,顺着铃身滑落。
血滴未落地,已被石台吸收。
石台表面,浮现出一行小字,以古篆刻成,字字如血:
“铃动心归,魂祭未终。”
陆雪琪目光一凝:“这是……指引?还是警告?”
张小凡未答。
他盯着那行字,忽然想起金瓶儿曾说过的话:“铃随心转,非力可夺。你若不信它,它便永远只是死物。”
可若它真有心……那心,是谁的?
他缓缓抬手,欲触那令牌。
“别碰!”陆雪琪突然低喝。
他顿住。
她目光死死盯着令牌背面,声音冷得如冰:“你看那纹路尽头——它连着一道锁链。”
他凝神细看。
果然,那合欢派咒言的末尾,并非收束,而是延伸出一道极细的纹路,如锁链,直没入黑晶深处,缠绕令牌核心。
“这不是归属。”她一字一顿,“是封印。”
“有人用合欢派的咒言,把修罗王令……锁住了。”
张小凡心头一震。
若此令是控制修罗王的关键,那这锁链,是防止它被启用?还是……防止它被夺走?
铃身再震,血线滴落,第二行字浮现:
“执铃者,即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