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自虚空中传来,带着金属般的质感,冰冷而不容置疑。
录碑者仿佛只是一个传声的工具,将这古老高塔的意志转述给塔内的闯入者们:“七脉归心,乃终门全启之钥;然初契之道源节点,可由少数志同者先行点亮。”
死寂。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光线从塔顶的星纹吊坠垂落,映照在石壁上斑驳如霜,冷得像一层薄冰覆盖在皮肤之上。
耳边听不到一丝风声,只有众人压抑的鼻息,在空旷中形成细微而紧张的回响。
指尖触碰着冰冷的石壁,寒意顺着血脉悄然爬升。
七人同心?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除了齐书沅,这里的每一个人,包括那看似温顺的吟游诗人莉亚娜,和一直沉默不语的寒霜法师阿尔特,都是在各种威逼利诱、阴差阳错之下被卷入这场风波的。
他们的心,早已被各自的过往、欲望和戒备填满,如何能“同”?
莫甘娜第一个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抱臂站在阴影里,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同心?真是可笑。一群被强行捆绑在一起的乌合之众,凭什么去承载什么狗屁规律?别忘了,勉强凑数的结果,只会是神识共鸣失败,到时候所有人一起被这高塔的法则撕成碎片。”她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刃,精准地刺向众人心中最脆弱的地方,每一个字都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感,刮过耳膜,留下灼痛。
队伍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苏小白的脸唰地白了,下意识地向后缩了半步,鞋底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某种退却的哀鸣。
莉亚娜的手指无意识地拨动了一下怀中竖琴的琴弦,发出一声不成调的闷响,那声音短促而沉闷,如同心跳骤停后的余震。
连一向沉稳的阿尔特,眼中也掠过一丝动摇——她掌心微湿,那是常年冻结的情绪第一次在内里悄然融化,化作无法抑制的战栗。
齐书沅站在人群边缘,听着莫甘娜的话语如冰锥般刺入每个人心中。
她看着苏小白后退的脚步,听着莉亚娜琴弦那一声闷响,感受到空气中信任的丝线一根根断裂……
她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已向前迈了一步。
她没有反驳莫甘娜,反而平静地环视着每一位队友,目光清澈而坚定,瞳孔深处仿佛有微光流转,那是归元之眼在识海中微微震颤的征兆。
“她说得对,”齐书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像一缕穿透浓雾的晨光,“我不强求任何一个人留下。这条路本就充满了未知与凶险,为我陪葬,不值得。”
她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芒:“但是,如果你们愿意再相信我一次……我可以带你们看见,比魔法、比源力、比你们所知的一切,都更深邃的东西。”
话音未落,她缓缓抬起右手,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点在自己光洁的眉心。
那一刹那,她眉心处那枚常人无法看见的符文印记——归元之眼,微微一闪,仿佛星辰初燃。
一股温润却磅礴的精神波动自她识海深处荡开,如同春水破冰,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一缕精纯至极的神识力量,如同一根无形的蛛丝,从她识海深处悄然探出,然后以一种超乎想象的速度开始编织。
没有惊天动地的能量波动,也没有绚烂夺目的光影效果,那张由神识织成的大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个空间,将所有人都笼罩其中。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股温和但磅礴的精神力量,它只是静静地悬停在你的意识边缘,像一只伸来的手,等待着你的接纳。
指尖微麻,仿佛有细小的电流在皮下跃动;耳畔似乎响起低语,却又听不清内容;心头却莫名涌起一阵久违的安宁——那是灵魂被理解前的一瞬悸动。
“我……”苏小白的嘴唇动了动,他看着齐书沅的背影,又看了看自己紧握的拳头。
他一直都是队伍里的累赘,他的天赋,他的实力,都远远跟不上这些怪物般的队友。
每一次战斗,他都只能躲在后面,看着师姐为他挡下致命的攻击。
那种无力感,早已在他的心中积郁成了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一次,他不想再躲了。
他深吸一口气,毅然决然地走到其中一个石质凹槽前,将自己颤抖的手掌按了进去。
就在手掌接触凹槽的瞬间,一股冰冷而古老的石质触感顺着掌心直冲脑门,紧接着,神识网络如潮水般涌入!
亿万颗星辰在他脑海中炸裂,无数条金色的符文轨迹飞速闪过,从最基础的引气符,到最复杂的空间禁制符,万千符箓的生成与毁灭,都在一念之间完成。
剧烈的信息洪流让他头痛欲裂,眼前发黑,几乎跪倒在地。
他咬牙支撑,脑海中浮现出师姐替他挡剑的画面——那一剑,本该斩在他身上。
某一条雷属性符文的运行轨迹在他混乱的意识中反复闪现,如同命运之线。
他本能地尝试模仿,体内源力沿着那条轨迹运转,第一次失败,经脉如被刀割;第二次失败,指尖抽搐;第三次……终于,源力贯通!
“敕!”
一声清喝,一道银白色的电光在他指尖瞬间成型,噼啪作响,随即化作一道狂暴的雷蛇,猛地轰在远处的塔壁上!
滋啦——!
一声剧烈的炸响过后,坚硬的塔壁上留下了一道焦黑的印记,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刺鼻气味,还有淡淡的焦糊味。
苏小白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那道焦痕,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是一张瞬发的雷符!
是他苦练了三年都未能掌握的高阶符箓!
而现在,他竟然在抬手之间就完成了!
短暂的呆滞过后,一股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回头,望向齐书沅,激动得语无伦次,最终只汇成了一句发自肺腑的呐喊:“我……我看见了!师姐!我看见了你的道!”
这声呐喊如同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了其余人的心上。
莫甘娜的冷笑僵在了脸上,阿尔特的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惊疑不定的神色。
而莉亚娜,她看着狂喜的苏小白,又看了看面色平静、只是额角渗出一丝细汗的齐书沅,怀中的竖琴发出了一声清越的嗡鸣,琴身微颤,仿佛有了生命。
她第二个走了上去。
“我相信你。”她轻声说道,将纤细的手掌放入了第二个凹槽。
当她的神识接入网络的刹那,齐书沅立刻感觉到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特质。
如果说苏小白的神识是一张白纸,那么莉亚娜的神识就是一根绷紧的琴弦,无时无刻不在与天地间某种神秘的频率共振着。
音律!
齐书沅福至心灵,再次调整输出模式。
这一次,她没有投射符箓逻辑,而是从自己解析过的无数信息中,提取出了一段被压缩到极致的、毫无规律可言的“乱序之音”,反向注入了莉亚娜的识海。
那是一段包含了风声、水声、星辰寂灭之声、万物初生之声的混沌乐章。
嗡——!
莉亚娜怀中的竖琴仿佛被赋予了生命,琴弦在无人拨动的情况下自发剧烈震颤起来!
她甚至不需要开口吟唱,指尖也未曾触碰琴弦,一首苍凉、古老、从未在世间流传过的曲调,便从琴身之上流淌而出。
那音律仿佛拥有穿透时空的力量,随着乐声的扩散,高塔的墙壁上,竟渐渐浮现出一群模糊而虚幻的星魂残影。
他们围绕着莉亚娜,仿佛在聆听,又仿佛在应和。
苏小白怔怔望着空中舞动的星魂,忽然觉得那些光影的流转节奏,竟与刚才在他脑中闪过的符文轨迹隐隐吻合。
“原来……不同的‘道’,也能彼此呼应?”他喃喃自语,眼中燃起了新的光芒。
最终,所有残影齐齐躬身,发出了整齐划一的低语,那声音跨越了万古,回荡在塔中:
“律典未亡,尚有传人。”
莫甘娜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莉亚娜和她周围的异象,失声低语:“这是……回响诗!只有最古老的碑语者血脉,才能通过共鸣唤醒的‘回响诗’!”她复杂的目光在莉亚娜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紧紧闭上了嘴。
现在,只剩下阿尔特了。
这位总是笼罩在寒霜之中的法师,是所有人中最犹豫的一个。
她强大来自于她对情感的绝对压制,将一切都冰封起来,化作最纯粹的施法工具。
而齐书沅所做的,恰恰是敞开神识,共享内心。
这对她而言,无异于自毁根基。
她的手停在凹槽上方,微微发抖。
“一旦敞开心防……我还能维持施法精度吗?”
可当她看到齐书沅额角渗出的冷汗,想到她已连续支撑两段高强度共享……
“或许,真正的失控,从来不是流泪。”
她缓缓走上前,将自己冰冷的手掌按入了第三个凹槽。
在她接入的瞬间,齐书沅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投射任何技巧或信息。
她选择主动敞开了自己最深层的心防。
她将自己当初为了突破瓶颈,亲手斩杀“旧我”,在神识幻境中经历千百次死亡与背叛,最终在无尽的痛苦与绝望中涅盘重生的那段记忆,那份决绝与痛楚,毫无保留地向阿尔特展示了出来。
寒霜法师的身体剧烈地一震,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
“这是幻觉!”她怒吼,指尖冰晶爆裂。
但她无法否认——那画面如此真实。
她看到了那个在血与火中挣扎的灵魂,看到了那份直面黑暗、拥抱痛苦的勇气。
她一直以为,强大就是压抑情感,就是绝对的冰冷与理智。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大悟。
原来……真正的强大,不是压抑情感,而是敢于直面它,掌控它,并最终超越它。
她眼中的冰雪,在这一刻悄然融化,单膝跪地,一行滚烫的泪水滑落,滴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嗤”声,蒸腾起一缕白烟。
“原来……是这样……”
随着阿尔特心防的解开,苏小白、莉亚娜、阿尔特三人的神识,通过齐书沅这个绝对中枢,终于完成了第一次短暂而稳定的交汇。
一个由守护、律动、和新生构成的稳固三角共鸣,瞬间成型。
他们脚下那艘神秘的小舟突然光芒大放,猛地向上跃升了一大截,石板震动,尘埃簌簌落下。
录碑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似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检测到初级道源节点成型,可持续维持十二分钟。权限提升,扫描协议启动。”
就在此刻,异变陡生!
悬浮在塔顶的那枚星纹吊坠,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投射出一道璀璨的光束。
光束在半空中展开,赫然是一副无比清晰、无比详尽的星图!
而在星图的最中央,银河系的深处,一座巨大无朋的黑色巨塔的坐标,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找到了!
然而,还没等众人从这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齐书沅的身体突然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碎裂声,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她的识海深处响起。
她的归元之眼,那枚承载了她所有力量核心的符文印记,竟然……出现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
与此同时,一股来自无穷远方的、阴冷而霸道的窥视感,如同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她的识海!
一个戏谑而低沉的声音,仿佛跨越了无尽的时空,直接在她耳边响起:
“你以为你在掌控规则……呵呵,真是有趣的尝试。其实,你只是被选中的薪柴里,燃烧得最旺盛的一根而已。”
是“影哨”!
那股窥视感来得快,去得也快,仿佛只是随意地一瞥。
但那充满恶意的低语,却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的识海中不断回响。
齐书沅猛然睁开双眼,巨大的痛楚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望着手中那枚因为道源节点成型而微微发烫的律眼信物,
她抬起头,仿佛在对着那遥远的窥视者,又仿佛在问自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问道:
“你说……我的道,够亮吗?”
无人回答。
远处,那座断裂的古老石碑上,一行新的碑文,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悄然浮现,闪烁着幽光。
“第九位承道者,已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