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林镇的日头爬到头顶时,镇口的十字教临时祭坛前仍围着不少人。马执事穿着那身绣金黑袍,站在高台上唾沫横飞地宣讲,阳光照在他胸前的铜十字架上,反射出刺目的光。人群里,一个白发老汉突然踉跄着挤到台前,怀里紧紧抱着个裹得严实的布包,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枯瘦的手死死抓住台沿。
“主啊!求求您发发慈悲!”老汉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混着哭腔,“我孙儿快不行了!高烧烧得直抽抽,郎中说药石罔效,求您救救他!”
马执事皱了皱眉,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摆出悲悯的神情,缓缓走下台阶,伸手要去碰老汉的头:“主的恩典无处不在,只要你诚心奉献……”
“我献!我啥都献!”老汉忙不迭地解开布包,里面是几件打满补丁的旧衣裳,还有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打开一看,是几十枚磨得发亮的铜钱,“这是我家最后一点家底,全给主!求主看在我诚心的份上,救救我那苦命的孙儿!”
周围的信徒纷纷附和,有人喊着“主会显灵的”,有人劝老汉“心诚则灵”。叶法善站在人群后,指尖捏着张刚画好的退烧符,符纸边缘还带着朱砂未干的温热——他今早路过老汉家时,就听见屋里传来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嚎,那哭声里的虚弱,绝非普通高烧可比。
“马执事,”叶法善往前站了半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周围,“既然主能治病,不如现在就随老汉去看看?也好让大家亲眼见见‘神迹’。”
马执事脸色微变,强装镇定:“主的旨意岂容凡人催促?”
“可孩子快等不及了。”叶法善目光扫过那包铜钱,老人的指腹被铜钱磨出厚厚的茧子,“老汉把活命钱都献出来了,主若真有灵,该救这孩子。”
人群里起了骚动,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老汉也反应过来,爬起来抓住马执事的袍角:“是啊!您去看看吧!哪怕让孙儿少受点罪也行啊!”
马执事被缠得没法,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好!我便随你去,让你看看主的大能!”
一行人跟着老汉往镇东头走,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空气浑浊得像灌了铅。炕上的孩子烧得满脸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时胸口起伏微弱,额头上敷着的毛巾早已被焐热。孩子的娘坐在炕沿抹泪,见马执事进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也跪了下去。
“主使大人,求您救救这孩子吧!”
马执事装模作样地围着炕转了两圈,从怀里摸出个小瓶,倒出粒灰扑扑的药丸:“这是主赐的圣药,给孩子服下,虔诚祷告半个时辰,自然会好。”
“等等。”叶法善拦住要喂药的老汉,“这药丸是什么做的?我闻着有硫磺味,孩子烧得厉害,怕是受不住这烈性东西。”
马执事瞪他:“主的圣物岂容你质疑?”
“是不是圣物,试试便知。”叶法善没理他,从行囊里取出黄纸朱砂,就在炕边的矮桌上画起符来。他的手指悬在纸上,指尖萦绕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白气——这是师父教的“引气入符”之法,寻常人看不见,却能让符箓灵力倍增。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他低声念着咒,朱砂在黄纸上勾勒出繁复的纹路,最后一笔落下时,符纸“腾”地冒出一点金芒,随即又隐去了。
“这是退烧符。”叶法善将符纸点燃,待烧尽后把符灰收进碗里,又兑了些温水,“给孩子灌下去,半个时辰若不退烧,我任凭马执事处置。”
老汉看着那碗灰黑色的水,又看看马执事手里的药丸,咬了咬牙:“我信叶道长!我孙儿烧得这样重,经不起折腾了!”他接过碗,小心翼翼地撬开孩子的嘴,一点点把符水喂了进去。
马执事在一旁冷笑:“装神弄鬼,等会儿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给十字教赔罪!”
叶法善没接话,只是走到炕边,伸出两指搭在孩子的腕脉上。指尖传来滚烫的脉搏,跳得又急又弱,确实是凶险得很。他暗运真气,一缕温和的灵力顺着指尖渡过去,护住孩子快要涣散的心神——这是师父教的“渡灵术”,寻常时候他不用,怕引人注目,可眼下这孩子,实在等不起了。
屋里静得能听见墙角老鼠跑过的窸窣声。孩子的娘紧紧攥着衣角,老汉蹲在地上,双手合十不住念叨。马执事背着手站在门口,时不时瞥一眼炕上的孩子,嘴角挂着笃定的嘲讽。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孩子突然哼唧了一声。老汉猛地抬头,只见孩子的眼皮动了动,额头似乎没那么烫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掌心贴上孙儿的额头,眼泪“唰”地就下来了:“凉了!烧真的退了!”
孩子的娘扑过去,惊喜地喊:“宝儿!你醒了吗?看看娘!”
炕上的孩子缓缓睁开眼,虽然还没力气说话,却眨了眨眼,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娘”声。
叶法善松了口气,收回手时,指尖微微泛白——刚才渡出去的灵力,抵得上他练三天功了。
“这……这怎么可能……”马执事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里的药丸“啪”地掉在地上,滚到叶法善脚边。
老汉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对着叶法善“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撞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叶道长!我糊涂啊!”他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响亮,“我把救命钱给了骗子,差点害死我孙儿!您才是真有本事的人!我这老东西,瞎了眼才信那十字教!”
他又转向周围跟着来看热闹的村民,扯开嗓子喊:“大家都别信了!那十字教是骗钱的!叶道长的符箓才是真能救命的!”
人群里炸开了锅。有人跑回家去要把奉献的东西拿回来,有人围上来问叶法善能不能治腰疼,还有人捡起马执事掉在地上的药丸,闻了闻说:“这不是硫磺丸子吗?吃了怕是要烧得更厉害!”
马执事见势不妙,捂着袍子就想溜,被几个刚才还信他的村民拦住了。“把我们的钱还回来!”“你那圣药是假的!”
叶法善扶起老汉,从行囊里取出一小包草药:“这是退烧的柴胡,熬水给孩子喝,连喝三天就没事了。”他又看向围过来的村民,“十字教的把戏,大家也看见了。这世上哪有不劳而获的奇迹?治病靠的是医道,过日子靠的是双手,别再被人骗了。”
阳光从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炕上的孩子又哼了一声,这次声音清亮了些。老汉抱着叶法善递来的草药,看着渐渐好转的孙儿,老泪纵横却笑得满脸褶子。
这是第一个公开悔悟的信徒,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柳林镇掀起了层层涟漪。叶法善看着老汉眼里重新燃起的光,心里清楚,破除邪祟的路,总算踏出了实实在在的一步。而他掌心里,那道画符时留下的朱砂印记,还带着暖暖的灵力,像极了现代社会里,他曾无比珍视的文化传承——原来这些老祖宗留下的东西,真的能在关键时刻,撑起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