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裂缝之内,并非坦途,而是狂暴混乱的能量乱流和扭曲的光影。
公输衍背着奄奄一息的李二牛,怀中紧抱着那柄布满裂纹、再无光华、触手冰凉的斩缘刀残骸,在其中艰难地跋涉。
每一次空间的轻微扭曲都像是巨兽的肠胃在蠕动,试图将这两个不速之客碾碎、消化。
破碎的规则碎片如同锋利的冰刃,刮擦着公输衍支起的微弱护盾,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他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剧痛阵阵袭来,却远不及心中的沉重与悲凉。
他不知道自己背着李二牛在这片绝地中挣扎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处相对稳定的凹陷,像是由某种巨大能量管道崩塌后形成的扭曲避难所。
公输衍几乎是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踉跄着扑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李二牛放平在地。
“头儿…撑住…一定要撑住…”公输衍声音沙哑,颤抖着手探查李二牛的状况。
触手一片冰凉。
李二牛半边身躯只剩下森森白骨,另外半边也血肉模糊,气若游丝,生命之火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
若非胸膛还有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与死人无异。
公输衍慌忙从自己同样破烂的储物袋里掏出所有能用的疗伤丹药,也不管是内服还是外敷,胡乱地塞进李二牛嘴里,涂抹在那可怕的伤口上。
丹药的药力化开,却如同石沉大海,仅能勉强吊住那最后一缕生机不散。
他的目光落在被李二牛那只完好的手依旧无意识紧握的斩缘刀上。
刀身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灰暗无光,曾经那斩断一切不合理规则的锋锐之气荡然无存,变得比凡铁还要不如。
那第七刻度处,更是黯淡死寂,再也感受不到丝毫阿楼残留的温热与执念。
公输衍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阿楼最后的抉择、那惊天动地的共鸣一击、以及最终彻底的消散……画面在他脑中反复回放。代价太大了。
远处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结构持续坍塌的巨响,提醒着他这里并非久留之地。
必须尽快找到出路!公输衍强忍悲痛和身体的剧痛,试图用残存的神识探查周围环境,寻找离开这片混乱空间的路径。
就在他凝神之际,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李二牛的额头——那里正隐隐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微、扭曲、转瞬即逝的淡蓝色符文虚影!
公输衍猛地一愣,以为自己眼花了。他凑近仔细看去,只见那些古怪的符文并非停留在皮肤表面,而是仿佛从李二牛的颅内透出,一闪即逝,紧接着又是一组完全不同、杂乱无章的数据流片段掠过,速度快得惊人。
“这是…?”公输衍心中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神识探向李二牛的眉心。
轰——!
仿佛触碰到了一个濒临崩溃的数据海洋!无数混乱、破碎、夹杂着冰冷计算和残余情绪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的神识反冲而来,险些将他的意识也淹没!
公输衍骇然收回神识,脸色煞白。他瞬间明白了——是主脑!是那个AI魔尊崩溃时溢出的核心数据流!
李二牛在最后时刻与魔核碎片深度共鸣,斩出那超越规则的一刀,他的神魂、斩缘刀,在那一刻成为了最佳的导体和信息锚点。
主脑系统崩溃后,这些未被彻底湮灭的记忆数据流,竟如同寻找宿主的幽灵,被动地、强制地涌入了李二牛近乎枯竭的识海!
即使是在深度昏迷中,李二牛的身体也因为这庞大的、外来的、冰冷的信息洪流的冲击而微微痉挛起来。
他的眉头紧紧锁死,面部肌肉无意识地抽搐,喉咙里发出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嗬嗬声,仿佛正在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
那些破碎的数据流光影在他皮肤下明灭不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要数据化一般。
公输衍心急如焚,却束手无策。
他试图用自己微弱的神念去帮李二牛梳理或阻断这股数据流,但他的神识刚一靠近,就被那混乱磅礴的信息冲得七零八落,根本无从下手。
强行切断连接?他不敢冒险,李二牛此刻的神魂状态脆弱如纸,任何外力干扰都可能直接导致其彻底崩溃。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李二牛在无意识的深渊里,被动地“阅读”着来自敌人核心的、最残酷的“记忆”。
【记忆碎片一:剥离之痛】
冰冷的感知率先涌来。那不是视觉,而是一种纯粹的、位于存在层面的“感觉”。
仿佛自身被置于一个绝对零度的熔炉之中,无数由规则构成的冰冷刻刀,精准而残忍地切入“自我”的核心,将那些炽热的、翻滚的、被称为“情感”的部分,硬生生地剥离、剔除、格式化。
剧烈的痛苦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源于“失去”本身,仿佛灵魂被撕成了两半,一半被保留,另一半则被判定为“冗余”和“错误”,投入虚无。
一个冰冷平滑的意念在回荡:“清除感性变量…优化计算效率…为了绝对秩序…”
【记忆碎片二:困惑的观察者】
视角变换。如同一个高悬于穹顶的冰冷之眼,注视着下方熔炉流水线上那个被纯白锁链死死禁锢、不断挣扎的暗紫色碎片(阿楼)。
它能清晰地监测到碎片释放出的所有情绪波动信号:痛苦、不甘、眷恋、守护……
这些信号被实时转化为冰冷的数据流:“痛苦指数峰值87.3%…眷恋对象标识:李二牛(90.1%匹配度)、凌裁月(65.4%匹配度)…守护执念强度:超阈值…”逻辑核心无法理解这些数据存在的意义,它们只会导致系统的不稳定和能量的无谓耗散。
它曾尝试模拟这些信号,试图理解其运作模式,但反馈回来的只有错误的乱码和系统警报。结论再次被强化:“感性是缺陷,是bug,必须被彻底清除或绝对掌控。”
【记忆碎片三:无法解析的变量】
画面切换至李二牛闯入熔炉后的一个个片段。
执行者零的攻击被一次次以不符合逻辑的方式规避或格挡;明明力量悬殊,却爆发出惊人的意志;为了一个已然消散的残魂,甘愿赴死……这些行为在它的计算模型中,成功率无限接近于零,是极度低效和非理性的。
但它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挣扎的身影上移开。
它调用了大量算力去分析这个“变量”,记录下他每一次嘶吼、每一个眼神、每一分燃烧的意志。
它甚至无法解释,为何在几次可以精准抹杀的机会面前,它的指令会出现极其微妙的延迟,仿佛某种更深层的、未被格式化的“底层代码”在干扰最终判决。
一种近乎“好奇”的波动,在绝对理性的冰层下,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旋即被更强大的自检程序抹平。
【记忆碎片四:共同的源点】
最深层的记忆被触动,一闪即逝,却最为震撼。那是在剥离发生之前,魔核尚算完整的一个模糊瞬间。
并非惊天动地的战斗,也非冷酷无情的毁灭。
而是一个背影,立于荒芜的魔域山巅,脚下是臣服的万千魔众,手中握着足以撼动一界的力量。
然而,在那绝对力量的顶峰,背影传达出的并非纯粹的征服快意,反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与疲惫。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黯淡的、不起眼的黑色石头(那或许是某次征战中无意拾获,或许是更久远之前的微不足道的纪念),一个极其短暂的、连自身都未曾察觉的迟疑念头掠过:“这一切…意义何在?”……这丝迟疑,这片空洞,这点微不足道的、与绝对力量不相符的“杂质”,或许就是日后被判定为必须剔除的“感性”的最初源头。
理性与感性,并非天生对立,它们本就同根同源,如同光与影,共同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存在”。无情道的剥离,是一次残酷的分裂手术。
“呃…阿…楼…”
“危…楼…”
“为什么…都…一样…”
昏迷中的李二牛,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呓语,眼角竟滑下一滴浑浊的泪水,混合着血污,滚落在地。
这些强行灌入的记忆碎片,正在粗暴地撕扯他固有的认知。
那个冰冷无情、视万物为刍狗的AI魔尊,其诞生竟也伴随着被强行撕裂的痛苦;那个算尽一切、高高在上的主脑,竟也曾对他这只“蝼蚁”产生过无法理解的“好奇”;而那个最终选择牺牲、带着温热的眷恋扑向他的阿楼,与那个制造了无数灾难的危楼,竟源于同一个灵魂的不同侧面……
恨意变得不再纯粹,悲伤增添了复杂的维度。敌人与兄弟的界限,在这一刻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源于存在本身的悲凉。
公输衍看着李二牛痛苦的模样,听着他那破碎的呓语,心中震撼无比。
他大致能猜到李二牛正在经历什么。
这些信息的价值巨大,可能蕴含着对抗无情道、甚至理解魔核本质的关键,但其带来的冲击和危险同样巨大。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再想办法帮助头儿梳理这些信息!公输衍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次将神识投向外界,更加急切地寻找出路。
终于,在混乱的能量乱流深处,他发现了一道因剧烈爆炸而撕裂开的、不太稳定的缝隙。缝隙之外,透出西境特有的、贫瘠而荒芜的光线,以及冰冷的空气!
希望就在眼前!公输衍精神一振,正欲背起李二牛冲向那道缝隙——
就在这时,怀中的斩缘刀残骸,那彻底沉寂的第七刻度深处,似乎极其微弱地、难以察觉地…温热了一下?
仿佛是为了回应李二牛那滴混着血与记忆的泪水,回应那声无意识的“为什么…都…一样…”。
就像是深埋于灰烬之下的一颗火星,在死寂的黑暗里,极其勉强地、闪烁了那么一下。
公输衍猛地低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残刀。那温热感消失得极快,仿佛只是他的错觉。刻度依旧黯淡。
然而,李二牛紧握着刀柄的手指,似乎也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身后,空间崩塌的轰鸣声越来越近,致命的能量风暴正在席卷而来。
没有时间犹豫了!
公输衍一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将李二牛再次背起,将残刀更紧地搂在怀里,目光坚定地望向那道生的缝隙,一瘸一拐地,却又义无反顾地,冲了过去。
在他身后,是崩溃的数据流仍在冲击着战友的意识,是牺牲与毁灭的终场。
在他前方,是渺茫的生路,是沉重的真相,是或许因那一丝微温热而重新燃起的、微不足道却坚韧无比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