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十四手中的刀背,带着一股狠劲,第三次重重砸在刺客膝盖上。那沉闷的撞击声,仿佛砸在人心上,让空气都为之一颤。刺客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含混的呜咽,声音里满是痛苦与恐惧。
苏晚静静地站在廊下,晨雾如轻纱般,悠悠漫过她的青布裙角,带着丝丝凉意。昨夜点的艾草,在铜炉里还剩半截,青烟袅袅升起,像一条无形的蛇,缠上她鬓边的银簪,那银簪微微颤动,恰似一根被绷直的弦。
“说。” 影十四目光如炬,冷冷地盯着刺客,伸手猛地扯掉他嘴里的布团,刀尖精准地抵在他脸上那道旧疤上,微微用力,刺得他脸皮生疼,“谁让你来烧医馆?”
刺客喉结剧烈滚动,豆大的冷汗顺着疤缝蜿蜒而下,他的嘴唇哆哆嗦嗦,好不容易挤出几个字:“是... 是张大人。” 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仿佛每说一个字都用尽了全身力气,“张... 张守正大人,赵王府的典药局丞!”
苏晚的指尖在门框上轻轻一叩,发出极轻的 “笃” 声,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她清楚地记得顾昭曾说过,在赵王府的旧臣之中,张守正最擅长经营药行,只是三年前因私自贩卖药材,被贬去了岭南。
“他让我毁了医馆账本。” 刺客大口喘着气,像是溺水之人在拼命呼吸,“还说... 说现在瘟疫刚过,百姓人心惶惶,若医馆出了事,他们就能趁机在城门口散布谣言,说活死人医馆的药里掺了毒 ——”
“毒?” 苏晚神色一凛,敏锐地打断他,“什么毒?”
刺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血沫从他口中喷出,溅落在青砖上,开出一朵朵诡异的血花:“是... 是能让人上吐下泻的药粉,张大人说,只要死两个百姓,就能闹得满城风雨... 皇上最忌讳民怨,到时候...”
“到时候他们就能借题发挥,说皇上放任医馆胡来,动摇圣心。” 苏晚接过他的话,说完的瞬间,后颈的汗毛都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蔓延开来。
她迅速转身看向影十四,眼神坚定而果决:“把他押去大理寺,让刘大人连夜提审。”
影十四拖着刺客往外走时,门框上的铜铃 “叮” 地响了一声,在这寂静的氛围里,格外清脆。
“苏姑娘。”
声音从院外传来,带着几分讨好的颤音,像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
苏晚抬头,只见狱卒扶着一个灰衣男人站在门口 —— 竟是王德昌。他从前总是爱穿着湖蓝缎子的衣服,显得富贵又体面,如今却裹着散发着臭味的囚衣,脸上的肥肉仿佛失了支撑,塌成两堆,连胡子都变得花白,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
“苏姑娘,老奴求您行行好。” 王德昌踉跄着,“扑通” 一声跪了下来,从怀里摸出一张泛黄的纸条,手哆哆嗦嗦,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我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您若救我一命,我便把此人身份交予您。”
苏晚静静地站着,没有动弹。她清楚地记得,半月前王德昌还气势汹汹地带着一群药商来砸医馆,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地说她 “用邪术惑众”。此刻,他掌心的纸条已经被汗水浸湿,发皱得厉害,边缘还沾着草屑,看起来像是从牢房那阴暗潮湿的墙缝里抠出来的。
“你凭什么觉得我要救你?” 她垂眸,目光冷冷地盯着王德昌颤抖的手指,声音里透着一丝冰冷,“你让人往我药罐里投巴豆,害得三个孩子上吐下泻,痛苦不堪。”
“那都是被逼的!” 王德昌突然拔高声音,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随即又慌忙压低,眼神里满是惊恐,“老奴也是听人说,您动了他们的药行根基... 他们说,您查晋州药农合作社的账,就是要断他们的财路!” 他把纸条往前推了推,眼中满是哀求,“这上头写的是那人的乳名,只有赵王府旧人才知道... 您救我出去,我带您去挖他埋在西山的账本!”
苏晚微微皱眉,弯腰捡起纸条。只见墨迹已经褪成淡褐色,只能模糊地看出 “阿九” 两个字,像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捏着纸条转身时,听见王德昌在身后哭嚎起来:“苏姑娘!您若不管我,他们今夜就要来灭口 ——”
“锁门。” 她面无表情地对影十四道,“让狱卒加三道封条。”
回到正厅时,案上的青瓷盏还散发着微微的温热,茶香萦绕。苏晚刚端起茶,准备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窗外突然掠过一道黑影,速度极快,像是夜空中一闪而过的流星。
她心头一紧,刚要喊人,就见周世忠从后窗翻了进来,怀里紧紧揣着个油布包,神色慌张。
“苏姑娘!” 他鬓角沾着草叶,看起来颇为狼狈,声音比蚊子还轻,仿佛生怕被什么人听见,“我... 我把太医院的密档偷出来了。”
油布包打开的瞬间,苏晚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只见泛黄的绢帛上,赫然盖着一枚残缺的皇家玉印,那玉印虽有残缺,却依然透着一股威严。而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如昨:“若欲制衡暗卫,可借医术之名布网... 太医院需安插细作,专记暗卫家属病症。”
“这是庆元十年的宫廷秘议。” 周世忠伸手抹了把汗,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我翻了七间库房才找到... 他们早就在算计顾统领了。”
苏晚的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浅浅的月牙印。她突然想起顾昭昨夜忧心忡忡地说,暗卫里有两个兄弟的母亲最近总说头晕,抓的药里竟掺了慢性毒药 —— 原来一切都源于此。
“哐当” 一声,门被猛地撞开,一股冷风呼啸着灌了进来。顾昭裹着冷风大步走进来,腰间的玉佩与剑鞘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手里拎着半卷染着灰尘的处方单,上面盖着 “活死人医馆” 的朱印,只是那墨迹却新得发亮,与医馆平日里的处方单风格迥异。
“在城南废弃的织染局找到的。” 他面色凝重,把单子重重地拍在案上,“他们伪造了三百张假处方,专门开那些吃死人的药。”
苏晚赶忙凑过去看,最上面一张写着 “治风寒:川乌三钱,草乌五钱”—— 这分明是要命的剂量,寻常大夫绝不会开出如此药方。
“他们想借我们的手杀人。” 她突然笑了,笑声里却带着冰碴子,透着一股寒意,“那我偏要让他们看看,活死人医馆的账,经得起全天下查。”
顾昭静静地盯着她发亮的眼睛,眼中满是信任与支持,伸手轻轻地把她鬓角的碎发别到耳后,动作温柔:“你要怎么做?”
“明日早朝,我递帖子给户部。” 苏晚说着,抽出一张白纸,提笔写了起来,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 “沙沙” 的声响,“医馆这三年的药材进出、银钱往来,全部交户部审核。再请太医院派两位老医正驻馆监督 ——”
“你疯了?” 周世忠瞪大了眼睛,差点跳起来,“太医院里还有他们的人!”
“正因为有他们的人,才要请。” 苏晚笔尖一顿,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们不是怕查吗?我偏要把账本摊在太阳底下。那些见不得光的,自然会急着跳出来。”
顾昭突然低笑一声,指腹轻轻蹭过她手背的薄茧,眼神里满是欣赏:“我让人在户部安插了暗桩,审核时若有任何动静,立刻报信。”
夜色渐深,墨色的天幕仿佛一块巨大的绸缎,沉甸甸地压下来。医馆外的更夫,拖着长长的声调,敲过了三更。
苏晚静静地站在窗前,望着天上那轮残月,月光洒下,清冷而孤寂。院角的老槐树,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什么秘密。有片叶子悠悠落下来,正好盖在王德昌给的纸条上 ——“阿九” 两个字,被月光浸得发白,仿佛也在这诡异的氛围中,透着一丝神秘。
“昭哥哥。” 她轻声转身,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你说,这盘棋,到底是谁在布?”
顾昭走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掌心的温暖传递过来:“不管是谁,我们都接着。”
可就在这时,窗外传来极轻的瓦片碎裂声,像是一颗小石子打破了平静的湖面。苏晚猛地抬头,正看见墙头上一道黑影闪过,速度极快,只来得及瞥见他腰间挂着个明晃晃的东西 —— 是一把淬了毒的短刀,刀刃在月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
“小心 ——”
话音未落,那黑影已如离弦之箭般窜了下来,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顾昭反应极快,迅速旋身将苏晚护在身后,佩剑 “铮” 地出鞘,剑刃在夜色中闪烁着寒光。
金属碰撞声里,苏晚瞥见黑影手腕上的红绳 —— 和今早刺客身上的,一模一样。那红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是某种邪恶的标志。
更夫的梆子声突然变得异常刺耳,像是在敲打着人心。苏晚紧紧攥着顾昭的衣角,手心里全是汗水,她能清楚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雷,仿佛要冲破胸膛。
她望着窗外翻涌的夜色,那黑暗仿佛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与危险。突然想起周世忠密函里的最后一句:“布网者,善用人心之贪。”
而此刻,那道黑影虽然被顾昭打落,但墙角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他们。
苏晚望着逐渐泛白的天际线,轻声道:“看来,他们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