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的掌心,还清晰地留存着苏晚发顶传来的温度,那温度带着她独有的柔和与温暖,仿佛是寒夜中的一丝慰藉。他转身之际,衣摆轻轻扫过她紧紧攥着的药箱边缘,那股带着艾草香的温度,在夜风里悠悠地飘散,却又散得极慢,仿佛在眷恋着这片刻的相依。
“守在这里。” 他低声吩咐着,将手中的软剑递给影十一。话语间,目光不自觉地又落在苏晚泛白的指节上 —— 那双手,在今早还温柔地给隔壁张婶的孙子扎针退烧,动作娴熟而轻柔,可此刻却死死地抠着药箱的铜锁,锁扣深深地压进掌心,留下一道道红痕,仿佛在诉说着主人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顾昭没再过多停留,深吸一口气,提起灯盏,迈着沉稳而坚定的步伐往庙门走去。每一步落下,靴底都会碾碎几片干枯的落叶,发出清脆的碎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惊得檐下栖息的老鸦扑棱棱地飞起,伴随着一阵聒噪的鸦鸣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苏晚静静地蹲在老槐后的阴影里,夜的黑暗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她紧紧包裹。她微微仰头,数着那一声声鸦鸣,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顾昭临走前承诺 “最多半柱香”,可此刻,东边的月牙才刚刚爬上第三片瓦角,时间仿佛变得格外漫长。风,裹挟着庙内飘来的浓重土腥气,丝丝缕缕地钻进她的鼻腔,那股气息让她不禁想起今早给陈七处理伤口时的情景 —— 那道锯齿状的血口边缘,泛着诡异的紫色,与后窗木栓上的划痕,纹路竟是分毫不差,这其中似乎隐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让她的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影十一。” 她轻声唤道,声音压得极低,在寂静的夜里如同蚊蚋般细微。“我去茅厕。”
暗卫的手不自觉地按在刀柄上,刀在鞘中发出轻轻的声响,仿佛在提醒着周围潜在的危险。“顾统领说 ——”
“我憋着难受。” 苏晚摸出帕子,轻轻按在小腹上,在月光的映照下,她的脸色白得如同白纸,透着一种病态的虚弱。“就去庙后那丛野菊那儿,你看得见的。”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让人不忍拒绝。
影十一犹豫了片刻,紧握着刀柄的手微微松了松。苏晚刚迈出脚步,他又突然低喝:“半柱香,多一刻都不行。” 那声音坚定而不容置疑,如同军令一般。
苏晚连忙应着,然而,在绕过影壁的瞬间,她却悄然拐进了偏院。偏院的青石板缝里长满了苔藓,湿滑无比,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赶忙伸手扶住斑驳的红墙,才稳住了身形。就在这时,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扑鼻而来,那味道浓烈得让人几乎作呕,仿佛是鲜血长时间凝固后散发出来的腐臭气息。
顺着这股味道,她的目光落在了佛殿后墙下。一具尸体横陈在枯黄的草丛里,毫无生气。苏晚的呼吸瞬间顿住,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缓缓蹲下身,手指微微颤抖着悬在尸体颈侧,屏息凝神,试图感受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脉搏。然而,指尖传来的只有一片冰冷,没有丝毫跳动的迹象 —— 死者已经没了脉搏。
死者的腰间,挂着一块青铜令牌,令牌的边缘刻着 “镇北” 二字,那独特的样式,正是边军特有的虎符样式。苏晚心中一惊,目光迅速移向伤口。只见左胸处的血洞呈不规则的锯齿状,皮肉向外翻卷着,那模样,竟和陈七胸口的伤口如出一辙。
“晚晚?” 远处突然传来影十一焦急的唤声。
苏晚的心尖猛地一颤,来不及多想,迅速解下死者的外袍,轻轻盖住他的面容,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她的余光瞥见尸体的右手似乎紧紧攥着什么东西。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伸手掰开那已经僵硬的手指,一枚带血的铜钉 “咕噜” 一声滚落在地。借着月光,她清晰地看到钉身刻着细小的云纹 —— 和陈七伤口里那枚碎刃的纹路,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庙内突然传来一声重物倒塌的闷响,那声音沉闷而厚重,仿佛是有什么巨大的东西轰然倒下,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抖。苏晚心中一紧,来不及思考,拔腿就往声源处跑去。药箱随着她的奔跑,不断地撞在胯骨上,每一下撞击都传来一阵生疼,但她此刻已经顾不上这些,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转过抄手游廊时,偏殿的门 “轰” 地一声被撞开,一股强大的气流扑面而来。影十一身着玄色劲装,此刻却染满了鲜血,脚步踉跄地退了出来,左肩赫然插着一支淬毒的短箭,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机关!” 他咬着牙,伸手去拔箭,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暗桩触发了翻板......”
话音未落,二十余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梁上一跃而下,动作敏捷而迅速。为首者脸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手中的短刃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芒 —— 正是陈七伤口里那把云纹刃的样式,透着一股森冷的杀意。
顾昭的软剑如同一道银色的闪电,瞬间划破夜色,在他身周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银网,抵挡着黑衣人如潮水般的攻击。苏晚焦急地望去,只见他的发带已经散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平日里凌厉的剑招,此刻却比往日慢了半拍,显然是体力有所不支。
暗卫们虽然奋力抵抗,但在黑衣人的猛烈攻击下,刀光渐渐被压制。已经有两个暗卫倒在了血泊之中,喉间插着带倒刺的短箭,鲜血汩汩地往外流淌,染红了地面。
“顾统领,您护得住这小大夫,护得住全城的百姓吗?” 刀疤男的笑声如同砂纸擦过石板,刺耳而又尖锐。“西山旧庙里的东西,够烧三天三夜......”
顾昭的剑刃如疾风般擦过刀疤男的耳垂,然而,就在触及咽喉的瞬间,却突然顿住。苏晚这才发现,他的左肋已经渗出暗红色的血迹,腰间的软甲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鲜血正顺着衣摆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在地面上形成一小片暗色的血泊。
“顾昭!” 她忍不住喊出声,心中的担忧如同潮水般涌来。袖中银针 “唰” 地射出,带着她的焦急与愤怒,如流星般飞向刀疤男。
刀疤男显然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偷袭,慌乱中急忙偏头,银针擦着他的耳后,“噗” 地一声钉进了柱子里。苏晚趁机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手中的药箱重重地甩在地上,里面的止血药粉顿时撒了一地,扬起一阵淡淡的白色粉末。
顾昭的剑势微微一顿,忍不住低喝:“谁让你来的!” 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更多的却是对她安危的担忧。
“你流血了。” 苏晚心急如焚,伸手摸到他肋下的伤口,温热的鲜血透过布料,源源不断地渗进指缝,那触感让她的心揪成了一团。“再撑半刻钟,你会脱力。” 她焦急地说道,眼神中满是担忧。
就在这时,刀疤男的短刃带着凌厉的风声破空而来。顾昭毫不犹豫地旋身,将苏晚紧紧护在身后,手中的软剑与短刃猛烈相击,“当” 的一声,火星四溅,有几点溅在了苏晚的脸上,传来一阵微微的刺痛。她闻到一股焦糊味,这才发现自己鬓角的碎发被剑气削断了几缕,正冒着淡淡的青烟。
“火折子。” 她心急如焚,在顾昭的怀里慌乱地翻找着,终于摸到了他腰间的铜匣。“偏殿香案下有干草堆!” 她急切地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顾昭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反手将她用力推到佛像后,大声喊道:“小心!”
苏晚迅速划着火折子,那小小的火苗在黑暗中摇曳着,散发出微弱的光芒。火星落在干草上,“腾” 地一下窜起半人高的火苗,瞬间照亮了整个偏殿。浓烟裹着香灰,迅速弥漫开来,呛得人睁不开眼,黑衣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阵脚大乱,咳嗽声此起彼伏,短刃的破空声也顿时乱了节奏。
“影十一!” 顾昭的剑如闪电般挑飞两把短刃,大声喊道。“护好苏姑娘!”
影十一扯下染血的衣襟,捂住口鼻,挥舞着手中的刀,砍翻了两个试图靠近的刺客,大声回应道:“是!”
苏晚借着浓烟的掩护,艰难地摸到顾昭的身侧,迅速将止血药粉拍在他肋下的伤口上。药粉接触到伤口的瞬间,顾昭吃痛闷哼了一声,身体微微颤抖,但他却反手握住苏晚的手腕,声音发哑地说道:“去佛殿,找暗门。”
“什么?” 苏晚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疑惑地看着他。
“陈七说,废寺藏着比尸体更要紧的东西。” 顾昭的声音因为疼痛而变得有些沙哑。“佛像底座,推左三圈......”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阵激烈的刀剑相击声截断。苏晚咬着唇,心中明白此刻情况紧急,不再犹豫,转身冲进佛殿。月光透过残破的窗纸,斑驳地照在佛像上,给佛像蒙上了一层神秘而诡异的色彩。
她迅速摸到底座边缘的刻痕,按照顾昭所说,逆时针用力转了三圈。只听 “咔嗒” 一声,石座缓缓向右移动,露出下方黑洞洞的石阶,一股潮湿而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是从地狱深处散发出来的。
火把亮起时,苏晚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地下密室里,成排的铁甲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冰冷的光,仿佛是一群沉默的卫士。弩箭堆积如山,散发着金属的寒光,最里面还立着几门黑黢黢的铁管 —— 她在现代军事纪录片里见过,那是早期的火炮,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散发着一种令人胆寒的威慑力。
顾昭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的软剑无力地垂在身侧,剑刃上的血还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滴,在地上形成一串暗红色的血滴。“这些甲胄的纹路,不是京城军器监的制式。” 他的声音低沉而凝重,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
“大人!” 影十一的声音从东厢传来。“东厢墙角发现这个。”
他摊开掌心,是半片深灰色披风,边缘绣着盘蛇暗纹 —— 和那日在祠堂外偷听来的 “影蛇” 二字,严丝合缝。苏晚的指尖微微发抖,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想起陈七临终前的眼神,那不是绝望,而是终于等到救星的释然。而此刻,密室里飘着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像极了陈七伤口里渗出的血,带着股说不出的腥甜,这股味道让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恐惧。
“晚晚?” 顾昭的手轻轻覆上她的手背,温暖的触感让她微微一怔。“在想什么?”
“陈七的血。” 她望着密室深处的火炮,缓缓说道。“和这具尸体的伤口,都泛着紫。”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可能有毒。”
顾昭的瞳孔瞬间缩了缩,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凝重。此时,影十一已经开始清理战场,刀剑碰撞声渐渐远去,四周又恢复了平静,然而,这份平静之下,却似乎隐藏着更大的危机。
苏晚弯腰捡起脚边的药箱,铜锁上还沾着刚才撒落的止血药粉。月光从密道照进来,落在她袖中那枚带血的云纹铜钉上,泛着冷冽的光,仿佛在诉说着这一切背后隐藏的秘密。
回医馆的路上,顾昭的血不断地浸透她的衣袖,那温热的鲜血仿佛是一种沉重的负担,压在她的心头。她望着他苍白的脸,心中思绪万千,想起密室里那些不属于京城的兵器,想起影蛇的暗纹,想起陈七伤口里的毒。明天,她要解剖那具边军尸体。她一定要知道,这毒,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