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层冰冷的纱幕,裹挟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悄无声息地渗进医馆那厚厚的棉帘。苏晚刚为最后一位病人细致地扎完针,每一针落下,她都仿佛将全部的专注与关怀注入其中。小川端来的热粥,正冒着袅袅白气,那腾腾的热气里,仿佛还带着灶火的余温,粥香悠悠地弥漫在空气中。苏晚刚要伸手捧起这碗热粥,享受片刻劳作后的温暖,外头却突兀地传来一声 “滴答”,那声音在静谧的氛围里格外清晰,宛如水滴砸在平静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
棉帘被风猛地掀起一角,如水的月光瞬间倾泻而入。月光下,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女。她浑身湿透,粗布裙裾像是被水浸泡过的沉重幕布,不断往下滴着水,“滴答滴答” 的水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沉闷。她的发梢一缕缕紧紧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每一根发丝都仿佛在诉说着她的狼狈与无助。怀里紧紧抱着的蓝布包袱,此刻却有暗红的血渍正从包袱的缝隙里缓缓渗出来,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团暗花,那殷红的颜色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姑娘......” 少女嘴唇乌青,像是被霜打过的花瓣,话刚出口,便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那咳嗽声犹如破旧风箱发出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她整个人剧烈地晃了晃,身形摇摇欲坠,仿佛一阵微风便能将她吹倒。苏晚见状,心猛地一揪,手忙脚乱地冲过去扶住她。当她的手触碰到少女的手腕时,那皮肤冷得像寒冬里的坚冰,一股寒意顺着指尖直窜上心头。“小川!” 她急忙回头大喊,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焦急,“灶上烧的热水快端来!林姨,把炕头那条厚棉被抱过来!” 声音在医馆里回荡,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林氏裹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布袄,匆匆从里间出来。看到这情形,她眉头紧皱,眼神里满是担忧,忙不迭地转身翻出药箱,动作熟练而迅速。“先把人扶到火盆边。” 她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威严。
少女被架到炭盆前时,苏晚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十五六岁的年纪,眉毛细长,像是春日里随风摇曳的柳叶,左眼角有颗浅褐色的痣,此刻因冻得厉害,那痣的颜色显得格外鲜明,犹如在苍白画布上点染的一抹深色颜料。就在这时,她抱着的包袱突然动了动,苏晚的瞳孔瞬间微缩,眼神里闪过一丝警惕,正要伸手去掀,少女却像受惊的小鹿,死死攥住包袱角,声音微弱却又带着一丝坚决:“别...... 是我自己的血。” 说完,她缓缓掀开衣襟,左腹赫然有道三寸长的伤口,皮肉狰狞地翻卷着,像是被恶兽撕咬过一般。血已经凝了大半,但伤口边缘却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那颜色犹如暗夜中的幽灵,透着一股诡异与危险。苏晚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心中暗忖:这明显是被利器划的,可伤口周围的淤青表明已经严重感染了。
“赵德昌的徒弟。” 少女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每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我叫小青。” 话音刚落,炭盆里的火星 “噼啪” 一声炸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格外突兀,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叹。苏晚的手顿在半空,心中一凛,她早该想到赵德昌今天在药市大会上被当众打脸,不会轻易善罢甘休,却万万没料到会牵连到他的徒弟。
“我替他抄方三年,” 小青的手指深深抠进蓝布包袱,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如同冬日里的残雪。“上个月他让我给城西张屠户开的方子,明明该用三钱白术,他非改成五钱。张屠户喝了药后上吐下泻,整个人痛苦不堪,他却反咬一口,说人家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血沫从她的嘴角溢出,溅在炭盆边,像是一朵朵盛开的血色梅花。“我偷偷改回了方子,他昨天便让人堵在巷子里,恶狠狠地说要把我嫁到三百里外的山村里......”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仿佛那些恐惧与绝望又重新涌上心头。林氏用温帕子给她擦脸的手顿住了,眼中满是怜悯,轻声问道:“所以你逃出来了?”
“我跑的时候撞翻了他的药柜,” 小青低头看着自己的伤口,眼神里透着一丝决绝。“他养的护院拿着药杵狠狠砸过来。我慌不择路,往城南跑,路过护城河时,实在没办法,只好跳进去躲了半刻钟......” 她抬起头,看向苏晚,眼睛里映着炭盆跳跃的火光,仿佛是黑暗中闪烁的希望之光。“我知道您医术好,也知道您不怕赵德昌。” 那目光里满是信任与期待,仿佛苏晚就是她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苏晚转身取来消毒的酒坛,尽管心中愤怒与担忧交织,但她的手依旧稳如磐石。她轻轻拿起酒坛,将酒缓缓倒在纱布上,酒液浸湿纱布的瞬间,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酒香。她轻轻将纱布按在小青的伤口上,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医者的专业。“会疼,忍着。” 她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如同春日里的微风,给人带来一丝慰藉。
“不疼。” 小青咬着牙,嘴唇都被咬得泛白,可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比被护院抓住强。”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那是恐惧与坚强交织的声音。
林氏突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青的腕脉。她学医半辈子,这点功夫自然不在话下。片刻后,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这丫头底子不错,脉息稳当,学过基础医理。” 她转头看向苏晚,眼神里有几分当年苏晚他爹教她认药时的温柔与怀念。“当年你爹也是这样,见着肯学的孩子就往药铺里领。现在轮到你传下去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感慨,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充满温暖与传承的岁月。
苏晚的动作一顿,酒液顺着纱布缓缓滴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 “嗒”,仿佛一滴水珠落在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回忆的涟漪。她想起穿来那天,林氏咳得直不起腰,却依旧强撑着身子,为逃荒的妇人接生,那专注而坚定的眼神,仿佛在与死神争夺生命;想起医馆刚开张时,日子穷得买不起针线,她便用缝衣针消毒后,小心翼翼地给人缝伤口,每一针都缝进了她对生命的敬畏;想起今天药市大会上,百姓们举着青菜,齐声高喊 “苏大夫”,那声音如雷鸣般响亮,满是对她的信任与感激。
“收了吧。” 林氏替小青理了理湿发,动作轻柔而慈爱。“你一个人能看多少病人?总得有人接着干。”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苏晚的心坎上。
小青像是听到了世上最动听的声音,突然伸出手,紧紧抓住苏晚的手。她的手还凉着,但力气却不小,仿佛抓住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我会熬药,会认百八十味药材,会背《汤头歌诀》......” 她急切地说着,眼中闪烁着光芒,那是对医学的热爱与渴望。
苏晚低头看着她,炭火映得她左眼角的痣泛着暖光,像是一朵在雪地里顽强绽放的小花,充满了生机与希望。“先把伤养好。” 她轻轻抽回手,继续专注地处理伤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明天开始,你睡西厢房。”
小青的眼泪又掉下来,这次她没有出声,只是拼命地点头,那动作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决心与感激。
三日后清晨,柔和的阳光如金色的纱幔,轻轻洒在医馆门口。医馆门口多了块新漆的木牌 ——“活死人医学堂”。那木牌的漆色鲜亮,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光芒,仿佛在诉说着新的希望与开始。苏晚站在台阶上,目光扫过底下挤成一团的孩子。人群中有住在后巷的小乞儿,他穿着破旧的衣衫,脸上带着好奇与期待,眼睛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有卖菜王婶的二丫头,扎着两个羊角辫,脸上红扑扑的,透着一股质朴与纯真;还有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布衫的中年男人 —— 前太医院杂役老周,他昨天蹲在医馆门口等了一整天,眼神里满是执着与渴望,说想跟着学处理外伤。
“我教的不是把脉开方。” 苏晚提高声音,声音清晰而有力,如同洪钟般在空气中回荡。“是怎么在人断气前拉回来,怎么让刀伤不烂,怎么让难产的妇人母子平安。” 她的目光扫过底下那一双双发亮的眼睛,那眼神里满是对知识的渴望,如同点点繁星。“想学的,明天辰时来。我只收十个。” 话音刚落,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那声音如同汹涌的浪潮,充满了热情与期待。
小青挤在最前头,左腹的伤裹着干净的纱布,在阳光的映照下,那纱布洁白如雪。她的眼睛亮得像夜空中闪烁的星子,满满的都是对未来的憧憬与向往。
晌午时分,炽热的阳光高悬天空。医馆外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铜锣声,“当当当” 的声音打破了午后的宁静。李将军穿着玄色甲胄,那甲胄在阳光下闪耀着冰冷的金属光泽,每一片铁片都仿佛在诉说着战场的威严。他带着两队禁军,步伐整齐有力,“刷刷刷” 的脚步声如同整齐的鼓点。禁军们捧着一块金漆木匾,缓缓走过来。那匾上 “济世救人” 四个大字,是皇帝的御笔,字体刚劲有力,每一笔每一划都仿佛蕴含着无上的权威与荣耀。
“陛下听闻苏大夫办学之事,特赐此匾。” 李将军把匾交给苏晚时,甲胄上的铁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如同悦耳的乐章。“望苏大夫继续为民解忧。” 他的声音洪亮而庄重,仿佛在传达着皇帝的殷切期望。
围观的百姓哄然叫好,那声音如同山呼海啸般响亮。王婶举着刚摘的青菜,青菜上还带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她扯着嗓子喊:“咱们苏大夫就是活菩萨!” 陈掌柜扶着老母亲,老母亲的脸上满是欣慰的笑容,陈掌柜则激动得直抹眼泪:“我娘的老寒腿,这下有传人了!”
苏晚捧着匾,手指轻轻触到雕漆的纹路,那纹路细腻而精致,仿佛在讲述着一段辉煌的故事。她想起顾昭前天夜里说的话:“陛下最近在查晋州赈灾粮的事,需要能得民心的人。” 原来不是空话。
而此时的同顺堂后厅,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黑暗。赵德昌怒目圆睁,猛地将手中的茶盏砸在地上,“哗啦” 一声,茶盏瞬间四分五裂,碎片飞溅。“苏晚这丫头,才多久就骑到我头上了?” 他气得满脸通红,像一头愤怒的公牛,一脚踢翻脚边的炭盆,火星四溅,有几颗溅在沈老太爷的狐皮袍子上。“那医学堂开起来,以后谁还找咱们看病?” 他的声音里满是愤怒与不甘。
沈老太爷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里的浮茶,眼神冷漠而阴鸷。沈家世代掌管医正堂,本以为苏晚不过是个逃荒来的野丫头,掀不起什么风浪,谁料她竟能拿到皇帝赐匾。“你忘了?” 他缓缓抬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针,透着一股阴冷的杀意。“上个月城西的乱葬岗,还有批没烧干净的药材......”
赵德昌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饿狼看到了猎物。他弯腰捡起一块碎瓷片,在掌心狠狠划出血痕,鲜血缓缓渗出,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苏晚迟早要吃大亏。” 他的声音低沉而阴森,仿佛从地狱传来的诅咒。
夜色渐深,黑暗如同一块巨大的幕布,将世界笼罩。医馆后巷的墙根下,一道黑影贴着墙根小心翼翼地挪动。他的身形犹如鬼魅,在黑暗中若隐若现。怀里揣着个小瓷瓶,瓶里装着暗褐色的液体,凑近了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腐臭,那是从乱葬岗挖出来的瘟疫死者的烂肉熬制而成的,仿佛带着死亡与恐惧的气息。
黑影轻轻摸出一块碎砖,正要撬后窗的木栓,动作轻缓却又透着一股狠劲。就在这时,医馆里突然传来读书声。“消毒要彻底,缝合要平整......” 是小青的声音,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黑影的耳中。“苏大夫说,救人就像打仗,每一步都不能错。” 那声音充满了对知识的敬畏与对医学的热爱。
黑影的手顿了顿,他抬起头,看了眼医馆窗纸上晃动的人影,那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暖而坚定。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瓷瓶,嘴角扯出一个阴狠的笑,那笑容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狰狞。明天,是苏晚带着林氏和学徒去城西义诊的日子。他把瓷瓶紧紧揣进怀里,转身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