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棂,洒落在医馆后堂的案几上。苏晚静静地伫立在案几前,纤细的指尖轻轻捏着最后一颗解毒丸,那药丸散发着淡淡的药香,与晨露的潮气交织在一起,缓缓钻进她的鼻腔。她微微侧耳,便能听见前院阿水擦拭药柜发出的轻微声响 —— 那孩子总是格外用心,把铜药臼擦得锃亮,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传家宝。
“阿水。” 她轻声唤道,声音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回荡,随后将七颗青灰色的药丸小心翼翼地塞进贴身的锦囊中。这个锦囊是顾昭前日送她的,上面绣着并蒂莲,针脚略显粗拙,一看便是他那双握惯了刀的手所为,然而正是这份质朴,让苏晚心中涌起一丝暖意。
“哎!” 阿水轻快地掀开门帘走了进来,发梢上还沾着方才浇花时溅起的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这孩子自逃荒时便一直跟着她们,历经岁月的磨砺,如今已能独自看诊寻常的风寒病症。此刻,他的目光落在苏晚腰间的锦囊上,眼尾微微收紧,透露出一丝担忧:“姑娘要入宫?”
“太后召的。” 苏晚微笑着,伸手替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动作轻柔而慈爱。“若我三日内没回来......” 她稍稍停顿,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从袖中缓缓摸出半块虎符,递到阿水面前。“去城南破庙找影十一,把这个给他。”
阿水的手指刚触碰到虎符,便像触电一般迅速缩回,眼中满是震惊与不安:“这是顾大人的暗卫令!姑娘,是不是......”
“别问。” 苏晚将虎符强行塞进他掌心,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记着,只找影十一,别信旁人。”
这时,院外传来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沉闷声响,伴随着沈嬷嬷那熟悉的声音:“苏姑娘,老奴候着了。”
苏晚最后摸了摸腰间的锦囊,转身看到阿水眼眶泛红,心中不禁一阵心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给太后带了安神药,说不定晌午就能回来喝你煮的竹沥粥。”
出了医馆,沈嬷嬷正站在车旁,扶着车门等候。这位在慈宁宫当差二十年的老嬷嬷,向来做事沉稳,可今日鬓边的银簪却歪了半寸,苏晚知道,那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苏晚刚要上车,便注意到沈嬷嬷迅速地瞥了眼四周,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马车缓缓行驶在宫道上,砖缝里还凝着晶莹的露水,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微光。当马车行到景运门前时,苏晚清晰地听见了甲胄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如同金属碰撞的乐章,却带着一丝肃杀之气。
“停!” 李将军的声音犹如淬了冰的利箭,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苏晚轻轻掀开车帘,只见三十余禁军整齐地横在道路中央,他们身着的玄甲在晨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仿佛一群冷酷的卫士。李将军手按剑柄,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前,腰间的金牌在风中晃动,反射出刺目的光芒。“苏晚接旨!”
沈嬷嬷的手猛地攥住车帘,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紧张。苏晚下车时,眼角瞥见她袖中露出半截明黄帕子,那熟悉的颜色和质地,正是太后常用的宫制。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 李将军展开圣旨的动作刻意放慢,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查苏晚私携违禁毒物,意图不轨,着禁军即刻拘押,交大理寺严审。”
“李将军这是何意?” 沈嬷嬷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焦急与不解。“太后还等着苏姑娘......”
“太后?” 李将军冷笑一声,目光如鹰般扫过苏晚腰间的锦囊,充满了怀疑与审视。“先查清楚她带了什么再说!” 他冲着身后的侍卫挥了挥手,语气强硬地命令道:“搜!”
就在两个侍卫上前时,苏晚神色镇定,主动解下腰间的锦囊。锦缎的触感从掌心滑过,细腻而柔软,她不禁想起昨夜顾昭对她说的话:“陆院判虽死,他背后的人不会罢休。” 此刻,她的双手正紧紧攥着锦囊的绳结,突然开口:“慢着。”
侍卫的手顿时悬在半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苏晚身上。
苏晚从容地将锦囊递过去,语气平和地说道:“里面是给太后的安神药,若将军要查,我亲自取。”
药瓶是景德镇烧制的青白瓷,质地细腻,在阳光下透出一抹浅绿,宛如春日新发的嫩叶,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李将军接过药瓶时,能感觉到瓶身还带着苏晚的体温,那一丝温热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突兀。“安神药?” 他轻轻晃了晃药瓶,瓶中传来清脆的药丸碰撞声。“既是给太后的,你先服一粒。”
“将军这是要我试药?” 苏晚的指尖轻轻划过药瓶上精美的冰裂纹,那细腻的触感仿佛在诉说着瓷瓶的故事。“也好。不过煎服更见效,我带着药碾和银针呢。” 她指了指马车上的木匣,眼中透着自信与从容。“御花园有现成的炭炉,不如当场煎煮?”
李将军的瞳孔微微一缩,似乎对苏晚的提议感到意外。他身后的禁军里,有个小校尉悄悄扯了扯他的甲带,那是催促的暗号,在这微妙的气氛中显得格外醒目。
“行。” 李将军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去御花园!”
御花园内,海棠开得正盛,娇艳的花朵挂满枝头,微风拂过,落英缤纷,如同粉色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一些花瓣飘进炭炉,瞬间被火苗吞噬,化作一只只黑色的蝴蝶,在空气中舞动。
苏晚静静地蹲在炉前,动作娴熟地将三粒药丸碾碎,又从木匣里取出早已晒干的夜交藤和酸枣仁。她手中的银针在药汁里轻轻搅了七圈,阳光透过针身,在青石地上投下细碎而斑驳的光影,仿佛一幅神秘的画卷。
“苏姑娘好手段。” 李将军抱着胳膊,站在三步之外,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与嘲讽。“连煎药都要讲个子午流注?”
“将军可知,生药直接吞服易伤脾胃?” 苏晚头也不抬,专注地盯着药炉,语气平淡却透着专业。“太后有胃寒的老毛病,自然要煎透。” 当药汁开始沸腾,咕噜咕噜地翻滚着,散发出浓郁的药香时,她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然后看向李将军,“这味药,将军可敢先尝?”
李将军的喉结动了动,眼神中闪过一丝犹豫。他身后的小校尉突然呛咳起来,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慌乱:“将军,时辰不早了......”
“不必。” 苏晚将药碗递到自己唇边,神色坦然,仿佛对即将到来的结果毫无畏惧。“我喝。”
围观的宫人见状,纷纷倒吸一口冷气,仿佛预感到了某种危险的降临。沈嬷嬷紧紧扶着廊柱,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脸上满是担忧之色。
药汁入口,微微泛苦,带着夜交藤特有的清涩味道。苏晚咽下时,眼角瞥见李将军的手正按在剑柄上,那是他杀人前的习惯动作,一股寒意不禁涌上心头。
“半个时辰。” 她将空碗递给李将军,目光坚定地看着他。“若我没事,便是有人诬告。”
殿角的铜鹤漏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仿佛在为时间的流逝打着节拍。苏晚静静地望着日影在阶前缓缓移动,心中默默数着。当数到第一百八十滴时,沈嬷嬷突然踉跄着撞了过来,袖口轻轻擦过她的手背,同时低声说道:“陆院判的徒弟前日送了西域奇毒,说能让人七窍流血却查不出毒。太后说,有人想借你立威。”
苏晚微微垂眸,盯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沈嬷嬷指甲的印记,宛如一朵淡红的花,在这紧张的氛围中显得格外醒目。她想起昨夜顾昭给她的密报:“太后的贴身女官上月收了晋州藩王的珊瑚树。” 原来如此,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苏姑娘!” 小校尉突然喊了一嗓子,打破了沉默。“半个时辰到了!”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齐刷刷地聚了过来,仿佛无数道探寻的光线,聚焦在苏晚身上。
苏晚缓缓抬起头,迎着李将军那淬毒般的眼神,微微一笑。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脉搏,沉稳有力的跳动感传来,和往日在医馆诊脉时并无二致。
“去回太后。” 李将军的声音仿佛被踩碎的瓷片,带着一丝不甘与无奈。“苏晚无事。”
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太监从慈宁宫方向匆匆跑来,手里高高举着明黄幡子,大声喊道:“太后有旨,宣苏晚即刻觐见!”
沈嬷嬷悄悄松了口气,鬓边那歪了半寸的银簪终于扶正,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神色。
苏晚整理了下裙角,跟着小太监往凤仪殿走去。宫廊下的铜铃被风撞响,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佛在为她的前行奏响乐章。她听见身后李将军愤怒地踹翻炭炉的声音,火星子溅在海棠花瓣上,腾起一缕细细的青烟,仿佛在诉说着这场风波的余韵。
凤仪殿的朱门在眼前缓缓打开,厚重的门扉发出沉闷的声响,仿佛在开启一段未知的旅程。苏晚望着门内铺着的金线地毯,那奢华的景象让她不禁想起三年前逃荒时,自己跪在晋州城门口,看着那朱门深锁,遥不可及。如今,她即将跨过这道门,去面对那个能决定她生死的人。
门内传来瓷器轻碰的细微声响,紧接着是太后沉稳而威严的声音:“让她进来。”
苏晚深吸一口气,提起裙角,一步一步,缓缓踏上了那方金线织就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