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最后没抢救过来,救护车到的时候,已经没呼吸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说不出的疲惫,“我明明已经尽力按压了,也建立了静脉通路,可还是……没留住她。”
休息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王姐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心疼:“程医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车祸现场条件有限,你能在那种情况下坚持抢救,已经尽了最大的力,别跟自己过不去。”
“就是啊程医生。”年轻护士小李递过来一块巧克力,“我们都知道你心善,可生死这种事,有时候真的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另一个护士也附和:“我之前在急诊轮转的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明明已经拼尽全力了,可患者还是走了,当时我也跟你一样,好几天都缓不过来,但后来主任跟我说,只要我们在岗位上尽了心,就不算辜负自己的身份,你已经做到了,别自责。”
苏沅握着水杯,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安慰,眼眶慢慢热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会麻木很久,可同事们的关心像一股暖流,慢慢驱散了她心底的冰冷。
她抬起头,对着大家笑了笑,虽然笑容还有点勉强,却比刚才多了点生气:“谢谢你们,我没事了,就是刚才有点没缓过来。”
“没事就好,”王姐帮她把备用白大褂递过来,“先把这件干净的换上,今天要是觉得累,就先调个班休息半天,身体要紧。”
苏沅摇摇头,接过白大褂站起来:“不用了,上午还有两台手术,患者都等着呢,我先去换衣服,等会儿术前准备还得麻烦你们帮忙。”
看着她走进更衣室的背影,王姐轻轻叹了口气,跟旁边的护士说:“等会儿多盯着点她,要是状态不对,就赶紧让她歇着,别硬撑。”
更衣室里,苏沅换上干净的白大褂,对着镜子整理衣领。
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可眼神里的空洞少了些。
她想起刚才同事们的安慰,想起小女孩母亲哭红的眼睛,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倒下,还有更多患者等着她。
她能做的,就是带着这份遗憾,更努力地救好每一个能抓住的生命。
两台手术结束时,已是下午三点。
苏沅走出手术室,后背的手术服早已被汗水浸透,连抬手擦汗的力气都有些不足。
王姐早就在走廊等着,手里拎着保温桶,不由分说把她拉到休息室:“赶紧吃点,这是我早上炖的鸡汤,补补力气。”
保温桶打开,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苏沅接过碗,喝了一口温热的鸡汤,暖意顺着喉咙滑到胃里,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了些。
她小口吃着鸡肉,王姐坐在旁边陪她,没再多说安慰的话,只偶尔给她添点汤,安静的陪伴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人安心。
刚放下碗,手机就响了,屏幕上跳动着许今朝的名字。
苏沅看着那三个字,指尖顿了顿,犹豫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岁岁,你今天上班了吗?我刚从公司过来,在医院楼下,给你带了点甜品。”许今朝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这几天他总觉得苏沅在躲他,想找机会跟她好好聊聊,又怕打扰到她工作。
苏沅想起早上车祸的事,还有身上没完全散去的疲惫,轻声说:“我在休息室,刚结束手术,甜品不用了,我现在没什么胃口。”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许今朝立刻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没胃口也得吃点东西,你是不是不舒服?我上去找你?”
“不用了,我……”苏沅刚想拒绝,王姐在旁边悄悄推了她一下,眼神里带着点鼓励。
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松了口,“那你上来吧,休息室在二楼护士站旁边。”
挂了电话,王姐笑着说:“这才对嘛,有个人陪着你,总比自己憋着好,那小伙子对你的心思我们都看在眼里,别总把人拒之门外。”
苏沅没说话,只是低头搅了搅碗里的汤,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或许,她真的该给彼此一个机会。
没几分钟,休息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
许今朝拎着个精致的甜品盒走进来,一眼就看到苏沅苍白的脸色,还有她眼底没藏住的疲惫,心里一紧:“你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他把甜品盒放在桌上,又从包里拿出个保温杯:“我给你煮了点银耳羹,放了点冰糖,你喝点润润嗓子。”
苏沅看着他熟练地打开保温杯,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心里忽然有点发酸。
她轻声说:“早上路上遇到车祸,我去救了几个伤者,有个小女孩没抢救过来……有点没缓过来。”
许今朝的动作瞬间顿住,他看着苏沅眼底的失落,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他往前走了半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格外温柔:“你已经尽力了,别跟自己过不去,医生不是神,没办法留住所有生命,你能在那种危险的情况下冲上去救人,已经很勇敢了。”
苏沅指尖攥紧,指节微微泛白。
沉默几秒后,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知道吗?今天按压那个小女孩胸口的时候,我特别怕——怕她下一秒就没呼吸,怕她妈妈哭着抓我的手,更怕自己明明学了这么多年医,却连一个孩子都留不住。”
她低头看着碗底自己模糊的倒影,眼底泛起一层薄雾:“以前第一次面对患者离世,我躲在楼梯间哭了好久,觉得自己没用,可现在……我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能站在原地,看着白布盖在她身上,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挖走了一块。”
“我甚至觉得自己越来越麻木了。”苏沅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见多了生死,好像对失去变得迟钝,可这种迟钝才最让我痛苦——我怕哪天我连救人的初心都忘了,怕我习惯了生命的流逝,再也没了当初想当医生的热忱。”
许今朝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
他能感受到她话语里的挣扎,那种想救却救不了的无力,还有对自己麻木的恐慌,像细密的针,扎在她心里。
他往前挪了挪椅子,离她更近一些,语气依旧温柔却带着坚定:“岁岁,你不是麻木,你是在硬撑,你把所有的情绪都藏起来,假装自己习惯了,其实是怕自己垮掉——因为你知道,还有更多患者在等你,你不能倒下。”
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继续说:“我见过你在医院熬夜守着患者的样子,见过你为了一个手术方案查资料到凌晨,也见过你因为患者康复而真心笑出来的模样。这些都不是麻木,是你作为医生的责任和温柔。”
苏沅抬起头,眼里的雾气还没散,却多了点光亮。
“至于无奈……”许今朝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每个医生都会遇到,但你看,你从来没因为无奈而放弃——今天车祸你还是冲上去了,这种明知难还坚持的决心,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
苏沅看着他认真的眼神,心里那股压抑许久的情绪终于有了出口。
她吸了吸鼻子,擦掉眼角的泪,声音虽还有点哑,却多了点力气:“其实我也怕……怕自己哪天撑不下去。可每次看到患者信任的眼神,又觉得不能放弃。”
“撑不下去的时候就告诉我。”许今朝看着她,语气无比认真,“我不能替你做手术,不能帮你分担工作,但我可以陪你吃顿饭,听你说说话,让你不用一个人扛着。”
苏沅握着碗的手慢慢放松,碗壁的温热透过指尖传到心里。
她忽然明白,原来承认自己的无奈不是懦弱,有人愿意陪着自己面对,才更有坚持下去的勇气。
她轻轻点头,嘴角露出一抹浅淡却真实的笑:“好,以后……我不自己憋着了。”
许今朝看着她的笑,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拿起桌上的银耳羹,递到她面前:“先把这个喝了,凉了就不好喝了,等你休息好了,我带你去吃你喜欢的那家抹茶甜品,就当……给你充充电。”
苏沅接过杯子,小口喝着甜润的银耳羹,心里的麻木渐渐被暖意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