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风过青山不留痕
附件的下载进度条缓慢而执拗地向前爬行,像一只在玻璃上蠕动的绿色蠕虫。
林晚秋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指尖悬在鼠标上方,一动不动。
窗外的城市夜景,流光溢彩,像一条沉默的星河,却照不进她眼底的深潭。
进度条终于走到尽头。
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那个被命名为“初步卷宗”的加密文件。
没有骇人听闻的举报信,也没有触目惊心的图片。
第一页,是一份人事档案的扫描件。
照片上的男人大约五十出头,国字脸,眉毛很浓,眼神透着一股精明与强悍。
他穿着一件半旧的夹克,背景是白溪镇政府那栋标志性的灰色办公楼。
姓名:周保国。
职务:白溪镇党委书记。
屏幕的光映在林晚秋的脸上,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仿佛只是在看一份普通的干部资料。
但当她的目光滑到档案末尾的“家庭主要成员”一栏时,她的瞳孔猛地一缩,宛如被针尖刺中。
那一栏,清清楚楚地写着一个名字。
——陆承宇。
关系:外甥。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动鼠标,点开了卷宗里的第二个文件。
那是一份股权穿透图,结构复杂,箭头与方框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网的最顶端,是白溪镇近年来最大的乡村振兴项目——“白溪河谷生态旅游度假区”。
而在这张网的无数个节点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承安建筑集团。
集团的箭头向下,指向一家名为“白溪文旅开发有限公司”的实体,持股比例,百分之四十九。
一个巧妙的、在法律上几乎无懈可击的参股比例。
而白溪文旅的法人代表,那个在档案里对她微笑的周保国,他独女的配偶栏上,赫然印着承安建筑集团一位副总裁的名字。
原来如此。
原来,青禾镇只是一个开始。
陆承宇的商业帝国,他那套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生存法则”,其根系远比她想象的要深,要广,要盘根错节。
他在青禾镇的“退让”与“妥协”,甚至不惜与她父亲的罪行切割,或许根本不是什么良心发现,而是一场精准的止损。
斩断一根已经腐烂的枝干,是为了保护更深处的主根。
而现在,她,林晚秋,被亲手递上了砍向主根的斧子。
她的真实之眼,在这一刻仿佛穿透了屏幕,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或许正坐在某个豪华会所的沙发上,手中端着红酒,用他那双深情的、总能让她心软的眼睛,看着窗外的夜景,运筹帷幄。
他算准了她会接下这个任务,算准了她会看到这份卷宗,他甚至可能正在等待她的电话。
等她质问,等她崩溃,等她陷入新一轮的撕裂与抉择。
而他,则会像上一次一样,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逻辑,试图再次将她拉入他所构建的那个“现实”世界。
手机就放在手边,安静得像一块黑色的墓碑。
林晚秋的手指蜷曲起来,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盯着屏幕上“陆承宇”三个字,那曾是她心中最温暖的笔画,此刻却像是淬了冰的利刃。
她没有去拿手机。
也没有关闭电脑。
她只是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将自己完全沉入黑暗之中。
四周安静极了,只有中央空调细微的送风声,和自己清晰得过分的心跳。
她脑海里没有浮现陆承宇的脸,也没有浮现那错综复杂的股权图。
浮现的,是青禾镇中学黑板上那个用粉笔画出的、手持利剑的制服姐姐。
是李桂香老人那双布满皱纹却无比清亮、充满期盼的眼睛。
是那个瘫痪在床的低保户,他那只印着模糊指纹、却代表着最后尊严的搪瓷茶杯。
还有她父亲在书房里,一遍遍对她说的那句话:“晚秋,记住,我们的权力是人民给的,不是用来交易的。”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
她重新睁开眼,眼底所有的波澜与挣扎都已退去,只剩下一种比窗外夜色更加坚硬的平静。
她拿起手机,没有拨出那个熟悉的号码,而是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了陈秘书。
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显然对方一直在等。
“陈秘书。”她的声音冷静得没有一丝温度。
“林处,我在。”
“通知督导组全体成员,明早六点,在单位楼下集合。目标,白溪镇。”
“是!”陈秘书的回答干脆利落。
挂断电话,林晚-秋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面上,彻底隔绝了它再次响起的一切可能。
她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万家灯火在她脚下延伸,汇成一片沉默而辉煌的海洋。
夜风吹动了窗帘的一角,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一夜,青禾的风,终究是越过了山峦,吹到了省城。
只是这一次,风中带来的,不再是稻香,而是山雨欲来的冰冷气息。
林晚秋伸出手,轻轻按在冰冷的玻璃上,仿佛在感受远方那座小镇即将到来的震荡。
她的倒影映在玻璃上,与身后的万千灯火融为一体,孤单,却无比清晰。
她的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