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供销社仓库的铁皮门在晨风中吱呀作响,林晚秋蹲在积灰的木桌前,酒精棉擦过手臂内侧时,刺痛顺着神经窜上后颈。
旧疤呈暗褐色,边缘像被钝器反复刮擦过的树皮,锯齿状的纹路在放大镜下格外狰狞——这不是普通的手术疤痕,更像幼年时被某种粗糙器械强行剜取组织留下的痕迹。
“三年前整理父亲遗物时,我翻到他的工作笔记。”她的声音很低,酒精棉在掌心揉成皱团,“里面夹着张照片,背景是实验室的白墙,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抱着裹蓝毯子的婴儿。”她抬头看向角落的陆承宇,对方倚着霉斑斑驳的砖墙,额角还渗着血,左手却稳稳举着一张泛黄的图纸,“当时我以为那是我,现在想来……”
“这是当年承安投标‘健康小镇’时拿到的规划图。”陆承宇喉结动了动,图纸边缘卷着焦痕,显然刚从某个隐蔽处翻出,“地下三层标着‘设备维护区’,但地质报告显示那里是地下水脉密集带,根本不可能建承重结构。”他踉跄着走近,图纸摊开时带起一阵灰尘,“我让人查过施工日志,b3层的混凝土标号比地面高四倍,钢筋密度是常规的两倍。”
林晚秋的指尖停在图纸上那个指甲盖大小的通风口位置。
通风口呈六边形,边缘刻着细密的纹路——和林影靴筒内脱落的贴片上的编码图案,分毫不差。
她的呼吸突然急促,后槽牙轻轻咬住舌尖,咸涩的血味漫开——这是她对抗“溯”能力反噬的老办法。
“林影的贴片是生物追踪器,”她的手指沿着通风口边缘摩挲,“他们用这个定位所有‘样本’。”
墙根的老式收音机突然发出刺啦声,周教授的变声器混着电流杂音钻出来:“林女士,您母亲并非病逝。”
林晚秋的手背青筋骤起,酒精棉团“啪”地砸在桌上。
她盯着墙上褪色的“发展经济”标语,喉结动了三次才说出话:“我母亲是小学教师,她……”
“她是第一个拒绝签署基因授权书的公务员家属。”周教授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他们需要稳定的体细胞供体,您父亲当时是项目核心成员。您母亲发现实验真相后要举报,于是有了那场‘意外’坠楼。”
陆承宇的图纸“哗啦”掉在地上。
他想去扶林晚秋,却在触到对方肩膀时顿住——林晚秋的后背绷得像张弓,指节抵着桌沿泛出青白,眼眶却干得发亮。
“他们用她的细胞培育融合胚胎,”周教授的声音突然放轻,“您出生证明上的出生日期,比实际晚了三个月。”
林晚秋弯腰捡起图纸,动作慢得像在穿过黏稠的水。
“L7编号里的‘L’,”她的声音发哑,“是林晚秋,还是林氏家族?”
电流杂音持续了三秒。
“是‘Legacy’——遗产。”周教授的变声器突然失真,混进一声压抑的抽噎,“你们所有人,都是政治遗产的活体容器。”
仓库外传来汽车鸣笛,刘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战术靴碾过碎玻璃。
“卫星图分析好了。”他举着平板,屏幕上是青禾镇郊的卫星影像,三处红色标记像滴在白纸上的血,“近三年有三处‘危房拆除’没报住建部门备案。”
林晚秋的指甲深深掐进图纸,目光停在标注“废旧冷库”的地块。
“这里。”她的指尖点在屏幕上,“当年我父亲主持拆迁时,特意要求保留地基钢筋网。他说为了防震,可钢筋网的密度能支撑负压舱。”她从口袋里摸出那张沾血的口红纸条,轻轻覆在地图上——“溯”字的墨迹正好落在冷库坐标上。
“现在去侦察。”林晚秋扯下脖子上的工牌,扔进垃圾桶。
她套上保洁工的荧光黄马甲时,陆承宇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掌心还带着低烧的热度:“我跟你——”
“你留在安全屋。”林晚秋抽回手,从背包里摸出微型枪塞进他后腰,“如果我两小时没回来,带着周教授的数据包去省厅。”她转身走向门口,又停住,“还有,别碰那瓶威士忌——我在瓶盖里装了追踪器。”
镇北冷库外围的柏油路泛着白,林晚秋缩在环卫车后斗的垃圾袋里,能闻到腐烂菜叶混合着消毒水的腥气。
上午八点二十七分,两名穿白大褂的男子提着银色恒温箱上车,箱体标签上“器官转运·优先级S”的红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司机停车抽烟时,她猫着腰摸出口红记录仪,镜头对准车牌的瞬间,箱盖上的编号“Nw-07”跳进视野——和林影体内取出的芯片编号前两位完全一致。
她摸到口袋里的微型追踪器,背贴着车厢钢板,指甲挑开背胶。
当司机踩灭烟头的声响传来时,她迅速附身,追踪器精准粘在车底盘。
车辆驶入地下通道的刹那,她透过缝隙看见墙壁——每隔半米就嵌着一道银色电磁屏蔽条,在车灯下泛着冷光。
“只有高等级生物实验室才会用这种屏蔽条。”她对着衣领的微型麦克风低语,声音混着车辆颠簸的轰鸣,“他们在防什么?防‘样本’觉醒?还是防……”
后半句被急刹车截断。
林晚秋撞在垃圾袋上,透过缝隙看见冷库铁门缓缓升起,门内的灯光里,十几个穿白大褂的身影正列队等候。
她的手指悄悄摸向藏在鞋底的刀片,喉咙里尝到铁锈味——“溯”能力又在啃噬她的神经,视野边缘开始泛起噪点。
返程的环卫车碾过积水时,林晚秋缩在角落,用口红在烟盒背面写字。
字迹歪歪扭扭:“找到周教授女儿;控制恒温箱物流链;公开发布父亲日记复印件。”最后一笔拖得老长,像道未干的血痕。
她知道,这场仗早不是查贪腐那么简单——当“真实之眼”照见自己不过是“遗产”的容器,当林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翻涌,她要争的,是“人”最基本的资格。
回到安全屋时,暴雨正砸在铁皮屋顶上。
林晚秋把烟盒塞进密码箱最底层,取出林影临终前掉落的皮肤贴片。
贴片泛着珍珠白的光泽,边缘还粘着淡粉色组织。
她把贴片放进密封袋,附上便签:“送至省纪委技术科——请查清,有多少个‘我’,正在黑暗中醒来。”
雨水顺着屋檐砸在窗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便签边缘。
林晚秋抬头看向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指向九点零五分。
她摸出手机,屏幕上有三条未读消息:刘队发来冷库外围监控截图,周教授女儿的照片;陆承宇拍的威士忌瓶盖追踪器定位,显示目标在镇东;还有一条匿名短信,只有四个字:“准备好了。”
“九点四十分。”她对着镜子整理衣领,雨水在玻璃上划出模糊的痕,“青禾镇中心小学。”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墙上“教育兴镇”的标语。
林晚秋摸出父亲的旧钢笔,笔帽内侧刻着“清慎勤”三个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她把钢笔别在胸前,转身走向门口时,雨幕中隐约传来校车的鸣笛声——那是中心小学的校车,每天九点三刻会准时经过这条街。
她最后看了眼桌上的密码箱,伸手按下锁扣。
金属碰撞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和二十年前在老槐树下给孩子们讲故事时的心跳,一模一样。